直至午时将至,烈日当空,屋外菩提树上的虫鸣鸟叫,终于渐渐停歇。
忙碌许久的陆太医,亲自端着一碗以血为引的汤药,缓步踏入禅房。
昭阳长公主一见到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伸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药碗。
“本宫……亲自来喂宴安服用……”
她坐于榻边,舀起一勺汤药,先是将其轻轻吹凉,而后小心翼翼地喂至蔺聿珩唇边。
“宴安……喝了药就好了……”
然而,尚在昏迷的蔺聿珩,却紧紧抿着双唇,几乎一点缝隙都没有。
满满一勺汤药,因昭阳长公主右手的颤抖,全部洒落在他的中衣上,一滴都未曾入口。
“宴安……当母亲求你了,你快快将汤药服下,才有希望解毒……”
此时,昭阳长公主泣不成声,不仅双手轻颤不止,身子亦在微微颤抖。
李嬷嬷见状,欲将药碗取走,但昭阳长公主指尖力道过大,仿佛生怕被人抢走一般。
无奈之下,李太医只得取出三根细长的银针,扎在蔺聿珩的脖颈处。
“宴安……”他俯身道,“此药是以郑姑娘之血为引,虽不知能否解毒,但对你身体无害。”
中毒之人身体陷入昏迷,然在银针的刺激下,能稍稍听见外界声音。
就在这时,昭阳长公主见到蔺聿珩似因银针的刺激而微微张口——
她心下一喜,颤抖着手,赶忙舀起一勺汤药,再次喂至他的嘴边。
岂料,昏迷不醒的蔺聿珩,竟紧紧皱起眉头,继而猝不及防地扬起左臂。
“啪嗒——”
昭阳长公主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黑乎乎的汤药瞬间洒落一地。
“药……这可是宴安的救命药……”
喃喃自语间,精神恍惚的昭阳长公主突然跪地,竟欲用手捧起地上那一滩黑乎乎的汤药。
锋利的瓷片,顿时划破了她那常年精心护理的纤纤玉指。
“殿下——”
李嬷嬷赶忙跪地阻止,将几近疯魔的昭阳长公主紧紧揽在怀里。
“殿下,药撒了……咱们再熬……求您保重自个的身体啊!”
长公主这副模样,简直与当年知道驸马离世时……如出一辙!
倘若今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恐怕长公主再难熬下去了……
闻听此言,昭阳长公主的挣扎动作蓦地顿住,她一把推开李嬷嬷,踉跄着站起身。
“对!让华英再放一碗血……”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暗卫响亮而兴奋的禀报之声——
“陆太医,郡王妃寻得幽冥蛛!”
“当真?”年逾花甲的陆太医,闻听天大喜讯,一个箭步奔出门外。
“哈哈哈哈哈——”
陆太医的笑声逐渐远去,想必是已取得幽冥蛛,前去熬制解药了。
“长公主放心,公子有救了……是夫人亲自去寻的解药……”
李嬷嬷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搀扶着神情呆滞的昭阳长公主落座,医女则为其包扎手指。
“解药……有解药了……”昭阳长公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夫人寻得……夫人是谁?”她满脸迷茫地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对此并未觉得惊愕,反而耐心解释道:“夫人是公子的妻子……是您的儿媳妇。”
长公主挂念公子安危,已经整整五日都未曾好好休息了,本就心力交瘁。
方才又骤然经历大悲大喜,她的头脑才会暂时陷入一片混沌不清。
遥想当年,驸马意外离世,长公主闻听噩耗,吐血晕厥,又因悲痛过度而不幸小产。
在双重打击之下,整整五年,她一直处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
病情严重之时,她割腕自戕,甚至偶尔会不认得公子与太后……
陆太医亲自去熬药,昭阳长公主暂时安静下来,静静地坐在榻边。
秦王也瞬间如释重负,至少表哥不必背负着郑华英的救命之恩。
整个屋内,唯有郑华英,刚刚苏醒便因血气上涌,再度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穆岁安与乔棠,在暗卫的帮助下,方才抵达禅房院外。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衣,只是在烈日炎炎之下,湿透的衣裳早已捂干了。
“郡王妃……”那名送回幽冥蛛的暗卫上前禀报,“陆太医正在熬药,公子服下便可解毒。”
“哦……那就好。”穆岁安顶着一张惨无血色的脸,低低应了一声。
“郡王妃,驱寒药浴已备好,您先去浸泡一会,待到公子醒来,属下再去通知您。”
说话之人,正是昨夜为穆岁安送薄毯的那名女暗卫。
“好,多谢。”乔棠回应一句。
她随即撸起袖子,推着穆岁安往隔壁禅房走去,边走边唠叨——
“郡王爷没事了!现在有事的是你这个混账!不对!你是大笨蛋!”
“赶紧照镜子瞧瞧你这脸色,死去三天的人都比你好看些……”
隔壁禅房的门扉开启又合上,彻底隔绝了乔棠那满含疼惜的絮絮叨叨。
其中夹杂着穆岁安的撒娇耍赖……
一炷香后,陆太医终于将解药一勺一勺地喂进蔺聿珩的口中。
或许知道此乃穆岁安所寻得,之前还万般抵触的男人,这回格外顺从。
服药之后,陆太医再次行针,将残留的毒血,悉数逼出蔺聿珩的体外。
“咳咳咳——”
昏迷整整五日的蔺聿珩,终于发出一阵轻咳,继而缓缓睁开眼睛。
“宴安……”
“表哥……”
榻前的昭阳长公主与郑华英,不约而同地轻唤出声。
此时,蔺聿珩原本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他缓缓转头,目光逐一扫过榻前众人。
然而,他却未曾见到……自己在昏迷中最魂牵梦萦的妻子……
秦王瞬间领会蔺聿珩的意思,当即上前一步,向他如实解释——
“表哥,表嫂亲自潜入寒潭水底为你取得解药,此刻正在浸泡药浴。”
“此外,你昏迷的这几日,姑母不准表嫂入内陪伴,她放心不下,只能在屋顶上坐到天亮。”
寥寥数语,秦王解释完毕,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内。
他心中有气,棠棠伤势未愈,因姑母的折腾,也无法安心静养……
秦王离去之后,面色苍白的蔺聿珩一言不发,只是艰难地撑起身体,欲起身下榻。
青柏赶忙上前搀扶,青杉二话不说便取过衣裳,迅速为其更衣。
“宴安,你听母亲解释……”昭阳长公主欲言又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因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严令禁止穆岁安入内陪着宴安。
“表哥……”郑华英虚弱无力道,“姑母或许只是担心表嫂受累,才会让她暂去休息的。”
说话间,她掩唇轻咳,恰好露出右手腕上那渗着血的洁白裹帘。
只可惜,蔺聿珩目不斜视,随意披上外袍之后,便由青柏与青杉搀扶着往门外走去。
“宴安,你身体不适……”
“母亲,近日您受累了,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儿子过几日去看您。”
蔺聿珩未曾回头,声音平静,云淡风轻地打断了昭阳长公主的话。
“母亲身体抱恙,身为人子,理应于榻前侍疾,任您折腾,毫无怨言,此乃孝道也。”
“然而,我的妻子……却没有任何义务承受这一切。”
“前段时间母亲转变甚大,但我未再提过要求,让妻子与您和睦相处。”
“母亲,往后您将岁岁视作一位陌生人即可……无需对她关心宠爱。”
“我的妻子,有我的朝夕相伴,有两位父亲的疼惜,不需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