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弓的手在抖,心里也莫名酸胀得难受。
曹余氏有错吗?
她出身不好,不是她自己所能选择的。
她被主家奴役,胆小懦弱,却也曾手握一本旌表文书,与曹家那些禽兽周旋了一段时间。
她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太渺小了,一时的反抗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虐待。
甚至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她想到的都不是化作厉鬼复仇,如果不是那些小鬼头的怨念禁锢住了她的灵魂,她应该早已经投胎转世了吧?
如今,小鬼头们被凤梧的火苗烧成了一缕青烟,禁锢曹余氏的那股怨念之气消散,她……又回到了那个善良、弱小的她了。
这样的曹余氏,我真的要让她灰飞烟灭吗?
“小九掌柜,让我来吧。”
慧泉大师忽然出声,他已经收起了尺子,走上前来,一手放在曹余氏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他在超度曹余氏。
我默默松了一口气,收起凤梧,去查看吴谦的情况。
吴谦吓尿了,腿软,其他都还好。
吴家人看情况已定,一家人七手八脚地把吴谦抬到房间里收拾去了。
等到慧泉大师收手,曹余氏的魂魄被送走,天已经亮了。
吴家人围过来,千恩万谢,询问接下来他们该做些什么?
慧泉大师交代:“曹余氏虽已经送走,但这大宅被鬼物侵扰时日太久,还需要做三天法事平定一下。”
吴孟连声说:“应该的应该的,还有我这小儿子被吓破了胆,还请慧泉大师帮忙安抚安抚。”
慧泉大师点头应下,转而对我说道:“感谢小九掌柜这次出手相帮,接下来扫尾的工作就交给小道来做吧。”
“大师不用客气,我来帮忙,本也是有所求。”我笑道,“等过几天大师忙完,我会亲自去清泉寺拜访的。”
慧泉大师也很高兴:“小道静待小九掌柜到来。”
吴家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但我没急着离开,而是挨个将大宅里所有碎裂的门槛都检查了一遍。
果然,我在大门门槛里找到了一截贞节牌坊的门头,上面雕着醒目的‘节烈’二字。
按照时间推算,当初曹厚德偷藏曹余氏的旌表文书,并没有第一时间当给当铺,他应该也不会想到这一点。
旌表文书被当,是在曹余氏死后大开杀戒,曹厚德找了一个高人,高人给出了两点解决方案。
第一点就是将旌表文书当去五福镇当铺,第二点便是将贞节牌坊上的物件封进门槛里,石榴雕刻在内屋门槛,‘节烈’牌额在大门门槛,这样就保证了曹余氏与那几个小鬼头被死死困在了这大宅里。
手段何其毒辣!
曹余氏被折磨了一百多年,好在如今被慧泉大师超度,希望她来生平安健康,狠狠被爱。
我将石榴雕刻与‘节烈’牌额交给吴孟,叮嘱他:“等这边的事情忙完,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再去一趟当铺,咱们把手续办一下。”
吴孟连连应下。
回去的路上,黎青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窗外,心事重重。
黎青缨关心道:“小九,成功解决了吴家的事情,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呢?是累到了吗?”
我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当年咱们当铺是不是不该收那本旌表文书?我总有一种当铺助纣为虐了的感觉。”
当铺的创立者到底是谁?
他创立这家当铺的初衷,真的是为了做生意这么简单吗?
黎青缨想了想,开解道:“小九,或许这就是你和七爷出现在五福镇当铺的原因吧?”
我回头看了黎青缨一眼,她这一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是啊,柳珺焰被困当铺,就是为了镇压那些脏东西。
而我如今在做的这一切,不也是为了积攒功德吗?
至少昨夜,我们拯救了曹余氏,不是吗?
我忍不住说道:“青缨姐,你可真是我的解语花,有你在,真好。”
黎青缨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搭理我。
但她的脸颊却悄悄染上了一丝红晕。
我心情大好,回到五福镇,我刚下车就惊讶地发现,挂在廊下西侧的六角宫灯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那些金光沉于六角宫灯的底部,傅婉的精魄也包裹其中,不再像以前那般到处乱撞。
这些金光是功德!
应该是我这段时间解决的这几件事情积攒下来的,六角宫灯里有一部分,那柳珺焰那边应该也吸到了一部分。
之前在车上的那点阴霾,此刻荡然无存。
原来我做的这一切果真都是有意义的!
接下来三天,当铺没有生意上门,我也乐得清闲,跟黎青缨补补觉,练练功,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去鬼市的事情。
黎青缨似乎有些心事,她问我:“小九,上个月不是刚去过鬼市吗?该买的都买了,这个月还要去?”
“嗯,要去。”我一边收拾,一边答道,“这次去主要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打探点消息。”
黎青缨不说话了。
我这才发现她有点不对劲,问道:“青缨姐那天有安排了?”
“有点私事。”黎青缨说道,“不过无妨,等从鬼市出来之后,我再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也不迟。”
我想到上次也是十五,黎青缨陪我从鬼市里出来之后,把我送回当铺,她就离开了。
她说她要走三天,结果我出了事,她提前赶回来了。
肩膀上还多了好深一道伤口。
想到这里,我问:“还是要走三天。”
黎青缨点头。
我很想问问她到底是什么私事,这么棘手。
可是黎青缨明显不想说,我问了也白问。
等有朝一日她想说了,我再试探着问一问吧。
吴孟信守承诺,家里的事情一处理完,他就带着那两样东西来当铺了。
因为这次的交易不属于赎与当的范畴,属于物物交换,所以手续办起来也方便。
我收了‘节烈’牌额和石榴雕刻之后,吴孟又递过来两个大红包,客气道:“小九掌柜和黎小姐帮了吴家这么大的忙,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我得了两样好东西,本不想再收钱。
但吴孟坚持,撂下红包就跑了。
我点了点,这两个红包里各自还留了纸条,写着小九掌柜的那个红包里包了一万,写了黎小姐的那个包了八千。
我将给黎青缨的红包交给她,自己那一个存银行。
十五夜里,我和黎青缨早早地来到了水产市场后面的土地庙前等待。
今夜也有好几个人一起进门,但经历了方圆的事情之后,我们更加谨慎,尽量不跟任何人搭话。
我在酆都银行兑换了货币,又去买当票的窗口买了一本当票册子。
窗口里还是原先那个柜员,我付款的时候,顺嘴问了一句:“请问您认识五福镇当铺的老掌柜吗?”
那柜员点好货币,又将当票册子打包好交给我,说道:“抱歉,小九掌柜,我这里只谈交易,不问姓名、身份。”
我点点头,道了谢,转身离开。
可走到门口,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两次交易,柜员的确没问我姓名、身份,可是他为什么张口便叫出了‘小九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