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见铁蛋摇头,脸上的表情顿时从期待转变为担忧。
“好……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王炮头自我宽慰道,“这说明青山还没出事,要是出事了,肯定有通告。”
“没消息好……”
三人都知道这话只是在自欺欺人。
高大山望着老人突然佝偻的脊背,喉结滚动两下,叹了口气。
“行吧,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有仁叔他们,他们肯定也着急。”
说罢,他讪讪起身,离开了王炮头家。
屯子里的土路结着冰壳。
高大山踩着“咯吱咯吱”的响声往陈家走。
忽见前头有个单薄身影正低着头往家——是陈雪梅。
她看样子是刚上工回来,周围一块下工的妇女虽然围绕在身边,可是没人跟她说一句话。
经过上次一事,村里人已经不再孤立陈家了。
但现在是陈雪梅本人不愿意搭理旁人。
看着对方寂寥的身影,高大山悲从中来。
陈雪梅也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快步走过来问。
“高大哥,青山有消息了吗?”
“雪梅妹子……”高大山如鲠在喉,“刚从炮儿爷那儿过来,青山……”
陈雪梅见他这个反应,已经猜到了结果。
“高大哥是不是又要骗我说‘没事’‘快回来了’?”
高大山连忙解释,“我不是骗你。青山真的就快回来了。”
虽然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不过他也只能这样说。
陈雪梅却早就听出了她的谎言,“你一直跟我说‘青山没事’‘马上就能回来’,可这都过去几天了,根本就没见着人。”
高大山闻言,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陈雪梅叹了口气,苦笑着说,“算了,高大哥,这事儿也不怪你。”
说罢,她便转身继续向着家里走去了。
陈雪梅走后,高大山伫立原地不知所措。
他再一次看向公社的方向,期待能看到陈青山回来的身影。
但是跟过去一样,放眼望去,只有连绵不断的冰雪。
高大山收回目光,正欲移动,远处的狗突然叫了起来。
叫声刺破灰蒙蒙的天幕。
高大山下意识抬头,再次望向公社方向。
却只见漫天飞雪中,刚才还空无一物的道路上,赫然出现了模糊的影子。
三道黑黢黢的车影,正顺着结冰的车辙碾来。
牛车上的麻袋堆得老高,最前头的车辕上,那顶半旧的狗皮帽子正随着牛车颠簸轻轻摇晃。
高大山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他揉了揉眼,又去看,那身影反倒更加清晰了。
正是陈青山!
“真……真的是?”他声音发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还没来得及激动,他便想到,陈家人肯定比自己更需要这个消息!
他赶忙跑去陈青山家。
“婶子!青山回来了!带着粮食!”
高大山还不到就开始喊,冲进门时,李彩凤正好出来。
婶子!青山回来了!三辆牛车,满满当当的返销粮!”
李彩凤手中的针线针线“当啷”落地,眼睛瞪得滚圆:“你、你说啥?”
“我说青山回来了!回来了!”
“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娘,别听高大哥胡扯,”
说话的是陈雪梅,他以为高大山这又是在变着招的哄自己。
“高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但这种谎就不要撒了。”
“真不是撒谎!青山真的回来了!”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喧哗,积雪从房檐上簌簌掉落。
有人隔着篱笆大喊:“老陈家的!快往屯口看!青山带着粮车进村了!”
与此同时,高大山直接抓住陈雪梅的手,“你来看就知道了!”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拽着拉到了门外。
李彩凤见此,紧跟其后。
几人跌跌撞撞跑到屯口,只见村口老槐下挤满了裹着破棉袄的社员,呼出的白气在半空凝成云团。
三辆牛车停在土路上,车辕上的陈青山正摘下狗皮帽子向人群挥手。
不仅没被绑,甚至还换了身新衣裳。
身上簇新的蓝布,是公社缝纫组的“先进标兵”奖品。
“青山!牛车上装的是啥?”
王老四踮着脚扒着车帮,盯着盖着油布的麻袋。
“粮食!”
陈青山扯下油布,金黄的玉米粒顺着麻袋缝隙滚落。
“专区批的返销粮,这些全都是咱们屯子的!”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
随后在瞬间沸腾。
其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道歉声,甚至是低低的啜泣声。
“青山,俺们对不住你。”
“半个月前,叔还去砸你家门,我真不是个东西……”
“饿急眼的人糊涂啊,如今你带粮回来,叔给你磕头——”
“使不得!”
陈青山慌忙跳下车搀住对方。
一个月前,自己还被村民戳着脊梁骨骂。
一个月的时间,突然又成了英雄。
不知该说是人心复杂。
还是说,饥荒把人心腌得寡淡,却在粮食面前泡出了热乎气。
“青山!”
陈青山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了正在挤过人群的李彩凤。
“娘。”他回了一声,也向着对方挤去。
母子终于再次相见,虽然只隔了不到半个月,却宛若经历了多年。
李彩凤本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望着儿子的脸,她又不知道有什么说的。
“衣裳倒是挺括,就是瘦了……”
陈青山笑道:“娘,您这是说公社同志亏待我了?”
李彩凤这才注意到牛车上坐着的周广林,连忙解释:“同志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周在车辕上咳了咳,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大娘说笑了,俺明白您这是关心青山同志。”
“放心,大娘,俺们怎么会亏待他,青山同志在公社是‘生产自救模范’,地委的同志都夸他觉悟高。”
李彩凤点了点头,反复摩挲着陈青山的手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村民们却没心思看母子叙旧,有人迫不及待的喊:“干部同志,粮食啥时候分?”
“分?咋分?咱屯连个大队长都没有!”
“就是!赵德贵进去了,总得有人管粮仓啊!”
几个汉子附和着,目光落在周广林身上。
周广林清了清嗓子,“各位乡亲请放心,我今天来就是主持工作的,粮食按人口分,老人孩子多半勺,壮劳力多一升,我牵头分粮,大伙信得过吧?”
“信得过信得过!快分!”
“谁分都行,能分到俺嘴里就行!”
“俺家老人多,能不能多分?”
回应声此起彼伏。
“各位乡亲先静一静!”
周广林主持着现场,从帆布包里掏出红头文件:“我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分粮,更是代表公社,收集社员意见,为咱们屯推选一个新的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