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上。
“大山,之前的事儿,肯定是赵德贵在中间撺掇的,俺们才会那样对青山他们。”
“对!都怪赵德贵他们,青山多好一个人,让他给说成旧社会败类。”
“大山,俺们是真的知道错了。”
一众村民认错态度诚恳。
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起码此时此刻,他们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对不起陈青山。
不过,要是还有下次,他们依旧不会改就是了。
毕竟本性难移,如果人这么轻易就能改变自身,每个人就不用活得那么努力了。
高大山看着他们,想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无力的叹了声气。
“你们跟我说这些话有什么用?青山人都已经被带走了,你们现在才说有什么用?”
众人都低下了头。
“这些话你们跟我说也没用,去跟有仁叔他们说吧。”
此时,陈家人由于最近闭门不出的原因,还不知道陈青山被抓的消息。
但是,纸毕竟包不住火,这消息迟早要传到他们耳朵里。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纷纷面露难色。
“大山,俺们哪儿敢啊……”
“是啊,这种事儿,俺们哪儿好意思过去说……”
王老四小声说:“要不咱给陈家送点吃的?”
“送啥?自家缸底都刮不出二两麦麸子。”
“也是……”
高大山站在人群中,看着不知所措的众人,沉默良久,嘴唇松了松。
“不知道咋说,也得去说。”
“你们跟我一块儿来吧。”
说罢,他率先在前面打头,向着陈青山家走去。
一行人脚步踌躇得跟在身后。
来到陈青山家门口,高大山盯着陈家禁闭的大门,看到门板上挂着的“擅入者断腿”的木牌。
犹豫良久,他敲了敲门。
很快,门里传来陈雪梅清甜的嗓音。
“谁啊?”
听到这个声音,高大山心中一梗,“雪梅……是我。”
“大山哥?”陈雪梅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惊喜。
“你等下,我这就过来开门。”
很快,伴随着门栓滑动的轻响,门推开后,露出陈雪梅期待的脸。
“大山哥,你怎么突然来了,快进家里坐,我爹娘去后山了,家里就我跟妹妹。”
然而高大山站立原地,喉咙像塞了团棉花,“雪梅。我……”
陈雪梅秀眉紧蹙,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院门洞开的瞬间,她看到了不远处畏手畏脚的二十多号村民。
她笑容僵在脸上,警惕的拉上半边门:“你们……想干什么?”
没有人说话。
高大山也沉默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雪梅,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么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心里话,陈雪梅本该高兴。
可这种情况下,她完全高兴不起来,这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高大山支支吾吾,语不成句。
陈雪梅顿时慌了,“我爹娘他们出什么事了?”
“不是叔婶他们!”高大山连忙摆手。
“不是?”陈雪梅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
“青山出事了?”
她问出这句话时,明显看到众人脸上几乎同时一白,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青山他出什么事了?”她抓住了高大山的肩膀。
与此同时,王老四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雪梅妹子,是俺们对不住青山兄弟!”
几个村里的长舌妇跟着七嘴八舌地嚷起来:“俺们当时是真的不知道……”
“公社来人要抓反革命……”
“求你跟青山兄弟说声对不住……”
陈雪梅的脸渐渐发白,目光扫过人群时像结了冰。
高大山犹豫良久,低声道:“雪梅,青山他、他让抓走了……因为给大伙分肉的事儿。”
身后的众人赶忙跟着道歉,“对不住”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雪梅愣在原地,忽然揪住门框,指节捏得泛青:“对不住?你们现在说对不住有啥用?”
或许是由于事情来的太过突然,她过于凌乱,只是重复这句话不停质问。
随后几乎是在瞬间,她忽然陷入种歇斯底里,“滚!都给我滚!”
人群下意识往后退。
陈雪梅嚎完这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高大山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想伸手扶住她。
却见陈雪梅突然转身跑回院子,木门“砰”地关上。
门板上的木牌被震得脱落,\"啪\"地摔在雪地上。
人群里发出几声叹息。
“唉,雪梅妹子骂得对,俺们就是群软蛋……”
“要我说,青山就不该不被抓!”
人群里响起附和声,却又很快低落下去——骂归骂,谁也没胆子去公社说理。
高大山听着这些话,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要是有仁叔回来知道了,怕是要去公社拼命……”
“拼啥命,有用吗?”
另一个声音接话,“前年老李家儿子被划成右派,去公社闹了三场,现在还在牛棚里喂猪呢。”
这话像兜头浇了盆冰水。
“都给我闭嘴!”高大山突然吼了一嗓子。
众人又陷入沉默。
在这种时候说丧气话,无意识在雪上加霜。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说的是实话。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咱们得干点实在的!”
他话音未落,目光突然扫过人群,猛地皱起眉头。
他这会儿才注意到,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王炮头和铁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两个居然不在。
“王炮头和铁蛋呢?”
他向众人问道,“这么大动静,他俩咋没露面?”
众人面面相觑。
“没见着。”
“我也没见着……”
高大山拔腿就往村西头跑。
王炮头的土坯房孤零零立在山脚。
他推门进去,只见老人盘腿坐在炕上,悠然自得的喝着酒。
“王炮头!”高大山气喘吁吁,“您咋还在这儿喝呢,青山被抓了,咱们得想想办法!”
王炮头眼皮都没抬:“急什么,我早知道了。”
“那您咋还在这儿喝酒?”高大山急得直跺脚。
王炮头耸了耸肩,“不然我应该干啥?”
高大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冷静。
目光四下搜寻一下,他这才发现,屋子里没有铁蛋的身影。
“炮儿叔,铁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