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端着热好的饭菜,望着门外,忍不住嘟囔:
“孩子他爹这是咋回事?不过是去趟供销社,咋就磨蹭到现在还不回来!”
她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扭头催促陈青山:“青山,别等你爹了,赶紧趁热吃。”
陈青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当下也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
“娘,您这手艺可真是绝了,比国营饭店的大厨做的还好吃!”
李彩凤笑着抬手擦了擦手:“就你嘴甜,就会哄娘开心。”
话虽这么说,可看着儿子捧着碗,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粮食的小仓鼠,她眼角的笑纹都堆得老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瞅着儿子狼吞虎咽吃得香,就是她这个当娘的最大幸福。
“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陈青山一顿狼吞虎咽,肚子很快就填饱了。
李彩凤见儿子吃得差不多了,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
“青山,娘实在憋不住,你就跟娘说说,公社到底为啥给你发这么多奖励啊?”
陈青山喝了口热汤,神色轻松,轻描淡写道:“哦,其实没啥大事儿,我在后山碰着个熊瞎子,就把它打死了,然后给公社领导送过去了。”
昨天那些风风雨雨,就被他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带过了。
即便如此,李彩凤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筷子都停住了:“我的老天爷!那可是熊瞎子啊,多危险呐!”
“那玩意儿能这么容易就解决?你当是打山鸡呢!你咋下得去手啊,伤到没?”
要不是儿子亲口说的,她打死都不敢相信。
“打死熊瞎子”这种事儿,到了陈青山嘴里,就跟出门去村口小店打个酱油一样简单。
陈青山笑着摆了摆手:“没事儿娘,我机灵着呢,毫发无损。”
李彩凤还是不放心,拉着他的胳膊左看右看,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
确认没受伤,只是脚有点肿,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青山,以后可不许干这种冒险事儿了,咱家虽说穷,可咋也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你看看你这,前天打狼,昨天打熊,后天是不是还想去打虎啊?”
陈青山笑了笑,没吭声。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有仁顶着一头雪碴子,满面红光地冲进来,棉袄敞着怀,兜里装白面的袋子漏出些粉面子。
一进大门,他就忍不住高呼:“孩他妈!孩他妈!你猜咋啦!”
李彩凤瞧他那满面欢喜的样子,立刻数落道:“咋啦?你还知道回来呢,买袋白面用这么久,路上是碰见财神爷了?”
陈有仁一边搓着手,一边乐呵:“嘿!你还别说!还真就跟遇见财神爷差不多!”
他把白面放下,指着袋子说,“代销点那秤你还不知道吗?哪次买东西不都是缺斤少两的,你猜这回咋回事?”
“咋回事?”李彩凤提起一撇眉毛,一脸好奇。
“他还多给了!”
陈有仁笑得合不拢嘴,“你说说!今儿可真是奇了怪了!张家嫂子不仅给留好的,还多给分量!西屯王老四见着我,都主动跟我搭话,我还给发了烟!”
李彩凤白了他一眼:“他本来就该给这么多,以前不就是看咱家好欺负才缺斤少两的,你还高兴成这样。”
“嘿,邪了门了,这是为啥?”
“为啥?”
李彩凤忍不住笑,“还能为啥,还不是看咱青山有本事,人家想攀交情呗!”
陈有仁一拍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你要这么说!对!”
“对对对!难怪她一直跟我说自家闺女多好多好!感情是这个意思啊!我还当她是在我跟前显摆她闺女纳的鞋呢!”
李彩凤被男人的迟钝给逗乐了。
可一转头,她连忙停住笑容,还捂住了陈有仁的嘴。
原来,不知啥时候,陈青山已经睡着了。
经历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神经紧绷,这会儿一放松下来,他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陈青山这一觉睡得极沉。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的缘故,以往他总会做噩梦。
梦里还是那座劳改营的土坯房,零下三十度的天,棉袄里塞的报纸都冻成冰碴,啃着掺了锯末的窝头。
但这次,他一夜无梦。
一觉睡醒时,窗外天刚泛白。
他缓了缓神,看清周围是熟悉的房间,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满意地笑了。
炕梢的炭火早灭了,他搓着胳膊往灶间走,通开炕洞,添了几把干透的玉米秸秆,火苗再次窜起来,映得满墙的斑驳阴影忽明忽暗。
填完了柴火,陈青山也没了困意,就坐在外屋地,望着跃动的火苗,也不知道在想啥。
或许啥都没想,就只是享受这短暂的平和。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青山?”
陈青山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是爹陈有仁。
“咋起来这么早?”
“昨天睡得早嘛,所以就起得早。”陈青山笑了笑,给陈有仁挪开座位。
“你坐你坐。”
陈有仁拉了拉身上的棉袄,原本准备开门,可手放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会儿又放了下来。
“青山,陪爹喝两杯?”
陈青山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邀请很诧异。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爹原来会喝酒,逢年过节也没见过他去和别的老爷们一起喝酒,平时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行,我去买。”
陈青山刚要起身,却听见了瓷器咣当响的声音。
陈有仁拉开樟木箱,“不用买,这儿有,昨天你睡着后,炮儿叔送来的。”
他说着,取出了两个粗瓷碗,各往里面倒了小半碗。
酒液在粗瓷碗中晃荡,倒映着细碎的火光,以及陈有仁脸上的笑纹。
“来。”陈有仁端起酒碗。
陈青山赶忙捧起碗,和爹的碗轻轻磕了一下,随后仰头送酒入喉。
一股辛辣味直冲鼻子,辣得陈青山直哈气。
“哈哈哈——”
陈有仁在旁边直笑,随后自己也仰头喝了下去。
“青山,这话本来想昨天说的,今天说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陈青山抬起头看向父亲,见一向沉默寡言的爹此时似乎在十分斟酌用词,犹豫再三。
“就是……咋说呢。”
“算了,跟自己儿子也不嫌丢人!爹想说的是……”
就在他犹豫了半天,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准备说什么时,西屋的门又开了。
李彩凤走了出来准备做饭,却一眼看到爷俩相对而坐。
她正疑惑间,瞅见自己男人身边的酒,立马瞪大眼睛。
“孩他爹!你可真行啊!大清早的都敢喝酒了!”
陈有仁缩着脖子嘿嘿笑:“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啥?我看你就是刚有点钱就开始烧包,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夫妻俩的吵闹声,很快就把陈雪梅和陈小满也吵醒了。
陈青山在一旁,无奈地笑了笑,默默收起了酒瓶。
虽然他没听到爹要跟他说的话,不过哪怕不需要听,他也大概能猜到爹是要跟自己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