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断垣泣
孟夏,淮水之滨飘来满江浮尸。
蔡佳轩立于船头,竹杖轻点水面,涟漪中映出两岸坍塌的屋舍——断梁上悬着半具焦尸,泥沼里露出孩童紧攥的拳头,空气中弥漫着烧焦与槐花香混合的诡异气息。王嘉馨素手结印,青鸾剑气卷开腐雾,却见江雾深处漂来一具棺木,棺盖缝隙渗出黑血,在水面洇开蛛网状纹路。
“佳轩,看这棺木形制,似是兖州林氏的‘回龙拱’葬法。”她轻拂衣袖,九龙剑穗泛起微光,“三年前在姑孰城,曾听谢夫人提及此族曾得昆仑仙人传授‘昆仑筑术’,能借地脉之力固宅,不想竟在此处见着了。”
竹篙点水之声忽止,船家老丈脸色煞白,扑通跪倒在舱板上:“两位仙长饶命!小老儿不该载您来这‘鬼门关’……听闻那林氏一族的‘阴宅阳造’,可是拿活人填地基的呀!”
壹·血手印
故事要从三个月前的一场暴雨说起。
兖州富商张恪为报父仇,以黄金千镒聘林氏族长林修远,欲在仇家王善人家祖宅旧址上建“血魂楼”。林修远焚香叩拜祖传《昆仑营造秘录》,书中“借生基改天命”之法让他眼底泛起金光——所谓生基,便是以活人之气血镇宅,取“一宅起,万骨枯”之意,若用仇家生辰八字筑入地基,可令其家族世代血光缠身。
五月初五,正值地脉涌动之时。林修远带着族中子弟夜入王宅废墟,二十名精壮汉子被铁链锁在宅基地四角,每人胸前贴着写有“王善”生辰八字的黄符。林修远手持青铜鲁班尺,踩着禹步念诵秘咒:“昆仑之墟,地脉为枢,借尔肉身,镇吾楼宇——起!”
铁锹铲入泥土的瞬间,地下突然涌出黑色泉水,混杂着腐草与毛发。众人心惊之际,却见林修远双目赤红,挥尺斩向最近的汉子咽喉:“生基需用纯阳之血!挖其心,镇中宫!”
惨叫声中,第一具尸体被埋入地基。此后月余,每逢子时,便有一队蒙眼村民被带入工地,他们以为是修筑义仓,却不知自己即将成为他人恩怨的牺牲品。林修远以“工棚闹鬼”为由,命人用黑布遮住所有窗户,只留一盏七星灯照亮地基,幽幽青光下,三百零六具尸体被摆成“五弊三缺”阵形,最中央的王善之女王小蝉被活埋在盘龙柱下,她指甲抠进青砖的血痕,成了这栋凶宅最阴森的印记。
却说那夜,王小蝉被铁链锁在柱基旁,亲耳听见父亲被斩首的惨叫。她咬破舌尖,以血在袖中写下“林氏害我”四字,正要将血书塞进砖缝,却见林修远手持镇宅符走来,符上朱砂竟凝成“灭口”二字。小姑娘闭眼待死之际,忽闻狂风骤起,瓦片碎裂声中,一道青影破窗而入——正是云游至此的蔡佳轩,竹杖卷起的罡风震断铁链,王嘉馨随后赶到,青鸾剑斩落林氏子弟手中的鬼头刀。
“留活口。”蔡佳轩按住嘉馨持剑的手,目光落在地基下层层叠叠的白骨上,“我要知道,这‘昆仑筑术’究竟吞噬了多少生灵。”
贰·阴宅图
林修远被押至破庙时,仍在冷笑:“尔等以为破了阵形便能救苍生?此楼已吸足三百六十个生辰八字,便是大罗金仙也毁它不得!”他腰间挂着的羊皮卷轴突然无风自动,展开后竟是一幅流光溢彩的《楼宇玄机图》,图中亭台楼阁皆以金线勾勒,细看之下,每道金线竟是由无数小人首尾相连而成。
王嘉馨指尖拂过图中“聚气阁”,忽觉掌心刺痛,低头见一滴血珠渗入画中,竟在楼阁地基处映出王小蝉的虚影。小姑娘跪坐于白骨堆中,缓缓展开染血的衣袖,“林氏害我”四字在月光下显形,却又突然被一片黑雾吞噬。
“这是‘生魂镇图’之术。”蔡佳轩竹杖轻点地面,画出先天八卦阵,“每害一人,便取其一缕生魂封入图中,待凑足九九之数,林氏便可借此图白日飞升——只不过,是踩着万人枯骨登天。”
话音未落,庙外突然传来山崩地裂之声。众人奔至庙前,只见三里外的血魂楼正在诡异地扭曲生长,原本两层的楼阁竟已高耸入云,飞檐上挂着的不是铜铃,而是一颗颗风干的人头。王小蝉的母亲披头散发地跑来,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幼子:“大仙救命!我儿昨日路过楼前,竟被吸得只剩一口气……”
王嘉馨俯身查看幼童,只见他胸前有个青紫色的掌印,形如砖纹。她忽然想起在建康城见过的一则志怪:某富户建宅时活埋工匠,宅成后每至雨夜,墙上便显出血手印,触摸即病。“这是地脉反噬之象。”她取出玉净瓶,以甘露轻点幼童眉心,“筑术逆天而行,怨气聚于地脉,凡触其形者,皆会被生魂索命。”
蔡佳轩望向血魂楼,只见楼顶飘来一片黑云,云中有无数小手在抓挠撕扯。他握紧竹杖,忽然想起无名老道传法时说过:“凡夫畏果,菩萨畏因。若要破此凶宅,需从根源上断其因果。”
叁·昆仑劫
是夜,月黑如墨。
蔡佳轩以竹杖为笔,在血魂楼前画出千里江山图,王嘉馨则持青鸾剑镇守四方,以防林氏族人趁机逃脱。当北斗第七星升至中天时,竹杖笔尖突然滴下金血,在地面聚成一道传送门,门内传来斧凿之声与痛苦的呻吟。
“这是昆仑虚境的入口。”林修远瞳孔骤缩,“你们竟敢窥视神仙秘境!”
蔡佳轩拽着他踏入传送门,眼前景象瞬间变幻:云雾缭绕的昆仑山上,一位鹤发仙翁正在传授筑术,下方跪坐着的年轻男子正是林氏先祖。仙翁以玉尺指天:“此术可改天换地,但需谨记——天有好生之德,若以之造杀孽,必遭天谴。”
画面跳转至五百年后,林氏祠堂内,现任族长林修远正在焚烧族谱,火光中露出他与张恪密谈的场景:“王善抢我祖田,害我父亲狱中自尽,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张恪推过黄金箱:“只要你用‘生基术’灭他满门,这千镒黄金便是你的。”
“原来你不仅为财,更为私仇。”蔡佳轩竹杖压在林修远肩头,“可你可知,被你活埋的三百余人中,有多少人与你无冤无仇?那个替你挡过灾的书童林安,可是你奶娘的亲儿子?”
林修远浑身剧震,似是想起什么。画面再次变幻:十二岁的林修远失足跌落山崖,被书童林安死死拉住,最终林安体力不支坠崖,临死前喊着:“少爷快走!”而如今的林修远,却在筑术时将林安的生辰八字混入仇家名册,用他的魂魄镇住阵眼。
“因果循环,丝毫不爽。”王嘉馨的声音从虚境之外传来,“你用林安之魂镇阵,却不知他的怨气早已与地脉相连,如今反噬之力,正顺着你的血脉蔓延。”
林修远突然惨叫着捂住心口,只见他胸前浮现出与幼童相同的砖纹掌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蔡佳轩取出王小蝉的血书,贴在《昆仑营造秘录》上,血字瞬间渗入书页,化作一道金光射向血魂楼。
肆·破阵歌
血魂楼内,无数生魂破土而出,他们浑身泥泞,眼中淌着黑血,整齐划一地朝着楼顶攀爬。王小蝉的魂魄站在盘龙柱下,举起染血的衣袖,三百零六个生魂同时张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控诉:“还我命来!”
蔡佳轩挥动竹杖,在空中写下“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每写一字,便有一道天雷劈中血魂楼。当第九字落下时,楼顶的黑云轰然炸裂,露出藏在其中的《楼宇玄机图》。王嘉馨御剑而上,青鸾剑化作千万道剑气,将图中金线一一斩断,每断一根,便有一个生魂化作光点消散。
林修远绝望地跪在地上,看着家族秘宝被摧毁。忽然,天空中降下一道金光,正是昆仑意志的体现。一丝苍老的声音叹息道:“吾传筑术,本为利民,不想竟成造孽之器。林氏血脉,即日起断去仙缘,若想存续,需散尽家财,入深山老林,永不再出。”
话音未落,林修远的头发瞬间变白,腰间的玉佩碎成齑粉。他颤抖着爬到蔡佳轩脚下:“仙长慈悲,可否救我族人?”
王嘉馨扶起王小蝉,将九龙剑穗系在她腕间:“天道循环,疏而不漏。你若能带领族人隐居苦修,千年之后或有转机。但记住——”她目光如电,扫过满地白骨,“若再踏出深山半步,必遭天谴。”
尾声·往生咒
三日后,血魂楼轰然倒塌,露出地基下层层叠叠的骸骨。王嘉馨手持净瓶,遍洒甘露,口诵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只见白骨上泛起微光,化作千万只蝴蝶飞向天际,其中一只停在王小蝉肩头,翅膀上隐约可见“林安”二字。
蔡佳轩望着废墟,竹杖在地面刻下“因果”二字:“世人皆求长生,却不知长生路上,白骨如山。”
王嘉馨轻抚他眉心朱砂痣:“夫君可还记得谢夫人说过的‘清谈破局’?今日之局,非剑破之,非术破之,乃心破之。”
远处,林氏族人背着行囊,扶老携幼走向深山。领头的林修远忽然驻足,望着天际的蝴蝶长叹:“吾族若能存续,必以筑术造桥铺路,赎此罪孽。”
淮水悠悠,带走了血魂楼的传说,却带不走刻在青史里的警世恒言——从来没有无源之福,亦没有无报之冤,举头三尺,自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