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掠过祁连山麓,将漫天黄沙卷成遮天蔽日的黄云。蔡佳轩与王嘉馨并辔而行,青骢马的铁蹄碾碎路边冻硬的沙砾,忽见前方山道上踉跄奔来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为首老者望见二人腰间寒光剑穗,扑通跪倒在尘埃里。
\"两位莫非是修道者?求仙长救命!\"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王嘉馨的马镫,浑浊眼眶里滚着泪,\"三十里外的枯杨村,夜夜传来妇人哭声,白日里总有孩童失踪,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带血的绣鞋......\"话音未落,身后山坳里突然传来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惊起寒鸦群掠过铅灰色的天际。
蔡佳轩与王嘉馨对视一眼,王嘉馨翻身下马搀起老人:\"老伯莫急,我等且去村中查看。\"说话间袖中九龙剑穗无风自动,隐隐透出青金色微光——自长江渡口一别,这对雌雄剑与剑穗早已与二人神魂相连,但凡妖邪作祟,必有感应。
枯杨村果然如老者所言,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三两只瘦犬在坍塌的土墙边啃食腐骨。夕阳将最后一缕光抛在村口老槐树上,十九只绣鞋在冷风中摇晃,每只鞋尖都凝着暗褐色血渍,细看竟是\"并蒂莲\"的绣纹——那是待嫁女子才会绣的纹样。
\"嘉馨,你看。\"蔡佳轩忽然驻足,剑尖挑起半埋在土中的残破婚书,泛黄的宣纸上\"永结同好\"四字已被风雨侵蚀,右下角新郎署名处,\"李焕之\"三个字却还清晰。王嘉馨指尖拂过纸面,忽然蹙眉:\"这婚书怨气极重,分明是未婚女子含恨而终所化。\"
暮色四合时,第一声哭声从村西破庙传来。那哭声像浸了霜的丝线,缠在梁柱间不肯散去,又似带着千般委屈万种凄凉,直往人心里钻。蔡佳轩挽着王嘉馨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只见破庙正殿里供着的土地公像已断头,神案前跪着具白骨,双手还保持着捧茶的姿势。
\"小心!\"蔡佳轩突然将王嘉馨往后一拉,三尺见方的青砖地面突然裂开,无数虚幻的青紫色手臂破土而出,指甲缝里还嵌着新鲜的血肉。王嘉馨玉指轻弹,九龙剑穗化作青金流光扫过,那些手臂顿时化作青烟,却在消散前发出孩童的啜泣:\"阿娘......冷......\"
更深露重时,哭声渐止,却有个素白衣影立在井台边。王嘉馨借着月光望去,见那女子年约双十,鬓间插着半支断簪,褪色的藕荷罗裙上绣着半朵残莲,正是村口绣鞋上的纹样。她背对着二人,肩头微微发颤,手中木瓢一遍又一遍舀着井水,却始终没往嘴里送。
\"姑娘可是遇到难处?\"王嘉馨柔声开口,缓步上前。那女子猛然转身,苍白的脸上双眼通红如泣血,嘴角扯出不自然的笑:\"官人可是来接我回家的?\"话音未落,井中突然翻起黑色水花,又有无数怨气产生的骷髅头从井底涌出,啃咬着女子的脚踝。
蔡佳轩剑气护体挡在王嘉馨身前,却见那女子低头望着自己溃烂的小腿,突然发出尖笑:\"他说会带我去长安看牡丹,他说会给我买金步摇,他说......\"话到此处突然哽咽,指尖掐入掌心,\"可瘟疫来了,我高烧蜷在草席上,脸上红斑溃烂。他端着药碗的手在抖,说去镇上找大夫……” 转身把我丢在破庙里,用我的簪子换了半块麦饼!
王嘉馨见她周身鬼气翻涌,知是执念太深即将由鬼入魔,当即取出自江南家族中带出的祖传玉净瓶,洒出三滴甘露:\"你可知自己已作鬼王,害死村中十三条人命?\"甘露落在女子身上,顿时腾起白烟,她痛苦地蜷缩在地,忽而又厉声尖叫:\"他们该杀!那个李焕之,如今做了刺史,娶了太守千金,可还记得当年破庙里,是谁用身子替他挡了三天风雪?\"
话音未落,破庙四壁突然浮现出幻象:十年前的冬夜,雪压破庙,十六岁的虎虎将唯一的棉袍裹在书生李焕之身上,自己靠着石柱发抖;次日李焕之外出寻食,却再也没回来,虎虎在墙角找到半块带泥的麦饼,旁边丢着她最爱的翡翠簪——那是她逃出家门时,从母亲妆匣里偷的唯一信物。
\"他回来过。\"王嘉馨忽然开口,指尖在虚空中画出水镜,镜中映出三日前的场景:已过不惑之年的李刺史带着随从路过枯杨村,马车上的金漆箱笼在阳光下泛着光。虎虎的鬼魂附在老槐树上,看着昔日情郎从袖中取出翡翠簪,对身边美妾笑道:\"这是当年村里丫头送的,倒也别致。\"
\"所以你杀了他。\"蔡佳轩看着水镜中虎虎扑向李焕之的场景,剑穗轻轻颤动,\"用他的血,祭你未完成的婚书。\"镜中画面一转,李焕之的尸体躺在官道上,咽喉处三道血痕,正是虎虎断簪所刺,而他怀中还揣着半张休书——原来他早已娶妻,所谓私奔,不过是骗取虎虎嫁妆的骗局。
虎虎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周身鬼气化作万千利刃向二人袭来。王嘉馨闭目诵起《地藏经》,金光照亮破庙,蔡佳轩却趁此机会掐了个剑诀,化作李焕之年轻时的模样,缓步走向她:\"虎儿,我来接你了。\"
鬼气骤然一滞。虎虎抬头望着眼前人,泪如雨下:\"焕之哥哥,你说过会回来的......\"蔡佳轩伸手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却穿过她的虚体:\"当年我被强人所劫,好不容易回到破庙,却见你......\"他声音哽咽,\"是我对不起你,让你独自在黑暗里等了十年。\"
虎虎的眼神渐渐清明,却又突然狠厉:\"你骗我!你身上没有松烟墨的味道,他每日读书,袖口总有松烟墨香......\"王嘉馨心中一动,取出蔡佳轩常用的松烟墨锭,轻轻碾碎在掌心,墨香混着甘露的清甜,弥漫在破庙中。
\"虎儿,你看这是什么。\"蔡佳轩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半支翡翠簪——正是方才在井中找到的断簪。虎虎颤抖着伸手触碰,断簪突然发出微光,化作当年完整的模样:\"这是你母亲给你的及笄礼,你说要等我考上状元,亲自给你插上......\"
泪水再次涌出虎虎的眼眶,这次却不再是血泪。她望着蔡佳轩渐渐淡去的幻象,又看看王嘉馨慈悲的眼神,忽然想起自己坠井前的场景:她抱着绣了三个月的并蒂莲枕套,看着李焕之远去的方向,轻声说:\"你若负我,我便做鬼也不放过你。\"
\"执念已破,魂归太虚吧。\"王嘉馨双手合十,玉净瓶中甘露化作漫天细雨,《往生咒》的梵音在破庙中回荡。虎虎的身体渐渐透明,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露出释然的微笑:\"原来这么多年,我等的不是他道歉,是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最后一滴甘露落在她眉心,虎虎化作万千光点升入夜空,那些被她吞噬的冤魂也随之浮现,在金光中向二人弯曲身子致谢,渐渐消散。空中传来一丝虚幻声音,像似对蔡佳轩说:“谢谢你,其实早知你不是他,但还是谢谢你消除我一直以来的执念。” 破庙外,一直蜷缩在墙角的村民们纷纷起身,看着晨光中的二人,眼中满是敬畏。
\"把村口的绣鞋都收了烧掉吧。\"王嘉馨将翡翠簪交给老者,\"找个向阳的地方安葬,莫再让她受冻了。\"蔡佳轩望着渐渐散去的阴云,忽然发现井中倒映的天空里,有朵莲花正缓缓绽放——那是虎虎的执念所化,如今执念已消,莲花便成了往生的路标。
离开枯杨村时,王嘉馨忽然驻足,从怀中取出半幅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帕子,递给蔡佳轩:\"当年在碧玉阶前,你捡的那支簪花,其实是我故意掉落的。\"她说着低头续绣,针脚细密如星辰,\"世家女子的姻缘,总被说成攀龙附凤,可谁又知,那一眼,便是心之所向。\"
蔡佳轩望着她鬓间晃动的九龙剑穗,忽然想起无名老道传剑时说的话:\"雌雄双剑,合则天下无敌,分则护心守魂。\"此刻晨光中,王嘉馨的侧脸被镀上金边,他忽然明白,这一路斩妖除魔,护的何止是苍生,更是彼此眼中倒映的人间。
山道上,青骢马的铃声与远处的羌笛交织,仿佛在诉说着这个被超度的冤魂故事。虎虎的断簪被安葬在老槐树下,来年春天,那里开出了第一朵并蒂莲,花瓣上的露珠,像极了她最后那滴释然的泪。而关于执念与宽恕的故事,还在这乱世中继续上演,等待着下一个懂得倾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