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楼雅间里,琉璃灯流光溢彩,琴声悠扬,时不时传来阵阵欢笑声。
苏老夫人位坐上首,头顶九鹤衔珠金冠,夺目耀眼。她年过古稀,目光依旧精神矍铄,乐得露出嘴里金牙。
苏绣金丝百鹤图屏风伫立在身后,一侧便是宽阔的窗台能俯瞰整个开丰城,新来的杨州乐班在雅间东南角奏响古琴。
“祖母,这是淳熙姐姐送您的寿礼!”苏婉捧着个掐丝珐琅寿桃盛在老夫人眼前。
苏老夫人惊讶地“哎哟”一声,站起身来想要向顾相思行礼,“老身谢公主殿下赐礼,更谢公主能赏光老身的寿宴。”
顾相思赶忙虚扶过老夫人双臂,“老夫人不必多礼。”
苏夫人和苏怀分坐两侧,笑意盈盈。
苏家老夫人七十大寿,苏怀在繁楼设宴,本是想着一家子人一起热闹热闹。苏婉心里想着顾相思这个好姐姐,便叫上她也来参加苏家家宴。
苏家只有苏婉一个独女,平日娇惯她,无论什么事情都依着,好在有苏夫人大家闺秀出身重礼数,才没让苏婉骄纵过度。
苏婉也生得嘴甜,一顿饭下来,满口说着无一重复的吉祥话,哄得老夫人的嘴乐得就没合上过。
顾相思看似沉浸在苏家的天伦之乐,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吃过饭后,苏婉拉着她娘陪老夫人听曲,苏怀倚在窗台前不知在想什么。
顾相思捏着茶杯来到他身边,道:“苏家其乐融融,看着和狄府真不一样。”
苏怀道:“家和才万事兴。”
“是啊,但是拥有一个和谐的家又谈何容易。”
苏怀腼腆一笑,“公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不必和苏某打哑谜。”
顾相思心道,不愧是混迹生意场上的巨贾,能洞悉人心。
“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从岭南运来的,不只有香米吧?狄昭他……是不是让你带了私盐?”
苏怀听罢一愣,“私盐”这个词说出口都得避着点人,若是普通百姓,免不了要被官府严加盘查一番。
“狄昭过河拆桥,让你一同把盐运来开丰后,就一直跟你拿乔,不让你核验入仓。”顾相思见他没立刻反驳,便当他默认了,又道:“贩卖私盐可是死罪。”
“公主说起这事,难不成也想跟苏某漫天要价?况且我顶天了也只是走私罪,盐可不是我卖的。”苏怀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惕。
顾相思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我没想威胁你,我和婉婉是朋友。”
“扑买之事你让狄昭落了个空,他最近事事都在针对你,你名下的铺子是否都以各种奇怪的理由被官府查了?”
狄昭在苏怀身上没咬到一口肉,气得他最近几日都在找各种理由去查封苏家铺子,从税金、铺面装潢、文书不齐等事,一直在找苏家的茬。更是找来些地痞流氓在店铺门前闹事,让苏家在开丰城里的铺子关了一家又一家。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何况他还是开丰府尹,你就不怕他做得更绝?”顾相思问。
她知道狄昭性子阴狠毒辣,这点手段还只是开胃菜罢了。
苏怀沉默着,最近狄昭明里暗里打压苏家,让他的损失逐渐增大。
他无奈苦笑一声,“既然是府尹,我只不过是个商人,哪儿敢得罪他。”
“他可贩私盐啊,”顾相思再次拎出这个词,“狄昭在西街的巷子里有套宅子,盐全都放在那儿了。”
“公主告诉苏某是何意?”
顾相思听出来苏怀这是在跟她装傻,那她不如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些,她要与苏怀联手推翻狄昭。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我手里有狄昭放印子钱的证据,你再与我一起作证他贩私盐,他不死都难。”
苏怀顿时面露惶恐,恨不得要当场给顾相思跪下来求她别说了。这话叫人听去,无论怎么说都是滔天的罪过,恐有性命之忧啊!
“公主殿下慎言!苏某一介商贾,只是想让妻儿老小过更好的生活而已!”
顾相思却没有丝毫畏惧,大胆道:“你和他相处过,也知晓他的为人。你若不先出手,他迟早有一天要了你全家的命。”
说到最后不免激动得有些大声,引得苏婉也回过头来,她依旧笑颜如画,喊着:“淳熙姐姐,爹,你们又在讲什么悄悄话呢?快来听曲啊!”
顾相思回应微笑摆摆手,压着声音对苏怀道:“难道你想看婉婉她失去双亲,被充军妓、被杀吗?她才十五岁啊。”
苏怀瞳孔骤然紧缩,苏婉这个宝贝女儿从来都是他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顾相思眸光渐渐变得狠戾起来,“只要你同我作证揭发狄昭,届时我以公主之名,必定保得下你和苏家。”
“公主殿下——”苏怀后退一步朝她深深作揖,“莫要再说了!苏某如今只能做到自保,其余的我帮不上忙!”
他不敢赌,也不知道为何从前看来一心爱慕狄昭的淳熙公主,如今竟会说出要狄昭死的话。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矛盾,他虽说得罪狄昭,但并不想因此参与到斗争里去。
既然能做到开丰三大巨贾之一,便还是有能保全家人的能力,苏怀也只想苏家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
狄府。
顾相思在院中小亭里练字,许是午后气温炎热,亦或内心烦躁,每写上一个字都觉着厌烦不工整,便将纸揉成团扔掉。一下午的时间,脚边已然堆满许多纸团。
“唉,烦死了……苏怀顾虑太多,在他身上行不通……”
柳絮站在一旁给她摇着扇子,宽慰道:“咱们或许可以找别的口子突破。”
顾相思是不爱写字的,可柳絮偏说从前淳熙公主的字很秀丽,为了把公主扮得彻底,柳絮让她按着公主的字迹学到个九分像,以免叫人发现出错。
“眼下是没别的法子了……”顾相思拉着个黑脸,说着又把桌上刚写两撇捺的纸揉成一团,随手抛向身后。
“不写了!没心情!”
顾相思起身就往房内走去,柳絮无法,只得赶紧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跟上她。
二人都离开后,高雨霏不知从哪儿冒了个脑袋出来。
她看着脚边那团皱烂的纸团,是刚才顾相思随手扔出来的。
高雨霏捡起来缓缓展开端详着,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虽大字不识几个,但也见过从前淳熙公主给狄昭写的酸诗,那字迹秀丽温婉,一撇一捺都细细柔柔。
可纸上这字,笔锋刚劲有力,转折处锋利尖锐。与从前的字相比,虽说大致上是相似的,但还是细有不同。
就算人的性格能变,可这习惯了十几年的字,还能变化如此之快吗?
高雨霏疑惑片刻,想着把以前淳熙公主写给狄昭的诗都翻出来,好好对照一番。
这个女人必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