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翎的身体突然僵住,灰白的瞳孔急剧收缩。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的骨刀,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雀翎!”李当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她的嘴角扭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却不再是自己的:“吾等……饥渴太久了……”
李当归死死抱住她,可那低语也开始侵蚀他的意志。
眼前的石柱仿佛在旋转,符文化作无数蠕动的黑虫,向他爬来。
他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开,借着短暂的清醒,他高声诵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说法”大师的经文如清泉般流过心头,体内的“解厄”神力随之翻涌,在经脉中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
雀翎在他怀中剧烈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抓出深深的血痕。
李当归不为所动,诵经声越来越响,到最后几乎是在怒吼——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终于,雀翎的挣扎渐渐减弱。
她茫然地眨着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冷汗在瞬间结成了冰霜。
“走!”李当归拽起她,头也不回地冲向石阵外围。
背后的低语声化作愤怒的尖啸,石柱上的符文迸发出血光,但终究没能追上他们。
直到跑出数里,两人才瘫坐在雪地中喘息。
雀翎的嘴唇仍在颤抖:“那些声音……在叫我‘祭品’……”
李当归望向远处那诡谲的石阵,体内的神力仍在不安地躁动。
极北之地的白昼短暂得如同一声叹息。
当李当归和雀翎找到那片血髓藤生长的冰裂谷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那里。”雀翎指向一处被风蚀出的雪坡,“雪层够厚,能挖个临时栖身之所。”
两人用随身携带的骨铲和短刀,开始挖掘雪洞。
李当归用木棍不断试探雪层的紧实度,确保不会坍塌。
雀翎则利落地将挖出的雪块堆砌在洞口两侧,加固结构。
随着最后一块巨石被推入洞口,将风雪隔绝在外,狭小的雪洞内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雪洞内漆黑一片,唯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雀翎摸索着铺开兽皮,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在绝境中求生。
“靠过来。”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冷静,“血髓藤的热量撑不了多久。”
李当归没有犹豫,紧挨着她坐下。
两人肩膀相抵,体温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交融。
雀翎从腰间解下那条血髓藤编织的腰带,将它展开盖在两人腿上,藤蔓散发出微弱的灼热感,像是一盏将熄的灯。
“我们走得太慢了。”雀翎低声道,“按这个速度,至少还要五天才能接近核心地带。”
李当归沉默。
极北的残酷远超预期——不仅仅是寒冷,还有那些诡异的低语、未知的威胁,以及逐渐消耗的体力。
“如果明天还找不到雾隐牦牛的踪迹……”雀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得考虑撤退。”
李当归握紧了祖灵护符,没有回答。
有时候,活下去比探索更需要勇气。
第二日,李当归和雀翎相拥而眠。
雪洞的缝隙外,微弱的晨光渗入,映出李当归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轻轻推醒雀翎,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噤声。
两人屏住呼吸,透过那道狭窄的冰缝向外窥视——
远处的雪原上,十几个黑影正以诡异的姿态移动。
它们确实曾是人类。
最前面的那具“人形”迈着生锈机械般的步伐,膝盖关节被冰霜彻底封死,每一步都像木偶被强行拉扯。
它的头颅歪斜着挂在脖子上,下颌骨早已脱落,只剩一层冻硬的皮肉连着肩膀。
第二具没有头颅,断裂的颈腔中不断喷涌出细密的冰晶,在身后拖出一条闪烁的轨迹——那冰晶落地竟发出金属般的轻响。
更远处,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躯体,正用森白指骨抠进雪地,拖着冻成紫黑色的肠脏爬行。它经过的雪面,留下腐烂的暗红色污渍。
雀翎的指甲深深掐进李当归的手臂。
传说中“被寒风操控的亡灵”,此刻就在三尺之外。
李当归突然注意到,那些从无头尸体颈腔喷出的冰晶,在半空中会诡异地悬浮片刻,组成模糊的符号——
像极了祭魂石阵上的渎神符文。
“它们……要去哪里?”雀翎的呼吸凝成颤抖的白雾。
李当归摇摇头,灰白的眸子紧盯着那些行尸走肉。
自从离开祭魂石阵,他体内的神力就像被冻结了一般,只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波动。
但此刻,随着越来越接近这群\"风语者\",那股波动竟开始变得明显起来。
\"跟上去。\"他低声道。
雀翎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那些东西——\"
\"它们没有意识,发现不了我们。\"李当归指了指最末尾那具残缺的躯体,它的左臂只剩半截,断口处结着厚厚的冰凌,\"我们保持距离,看看它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雀翎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解下腰间的水囊,倒出几滴血髓藤汁液。
那赤红液体一接触空气就蒸腾起热气,两人各自抿了一小口,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驱散了部分寒意。
他们跟着\"风语者\"在茫茫雪原上行进了不知多久。
天色始终昏暗,只有偶尔划过的极光提供些许光亮。
李当归注意到,脚下的冰层开始出现奇怪的纹路——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冰裂,而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爬行留下的痕迹。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风语者\"停了下来。
整个队伍如同接到无声指令般静止不动。
李当归和雀翎立刻伏低身子,屏住呼吸。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
雪雾散去,一座被冰封的远古城市显露出来。
那些建筑由黑色寒冰构成,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劈。
高耸的暗红色石柱排列成诡异的阵型,上面刻满了与祭魂石阵相似的渎神符文。
整座城市寂静无声,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在此。
\"祖灵在上......\"雀翎的声音颤抖着,\"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永寂城'?\"
李当归刚要回答,忽然感到一阵异样。
他抬头望向远方——地平线上,一片诡异的绿色极光正如潮水般向这边蔓延而来。
\"亡者之息!\"雀翎脸色煞白,\"快躲起来!那光会把活人变成'风语者'!\"
两人顾不得隐藏行踪,冲向最近的一栋黑色建筑。
就在他们即将触碰到那扇冰雕大门时,门上突然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尖啸。李当归猛地刹住脚步,将雀翎拉回。
\"进不去!\"他环顾四周,其他建筑的门窗同样在极光逼近下开始扭曲变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这边......\"
那声音中性平和,辨不出男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当归和雀翎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声音指引的方向——与城市相反的一处低洼冰谷。
极光越来越近,空气中开始飘落绿色的光尘。
雀翎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一粒,皮肤立刻泛起诡异的荧光。
她痛呼一声,那荧光竟开始向手臂蔓延!
\"走!\"李当归一把扯下自己的毛皮披风裹住雀翎的手臂,拉着她向冰谷狂奔。
身后的\"风语者\"们在极光中纷纷跪倒,躯体如同融化般扭曲重组。
更可怕的是,那些黑色建筑上的符文开始亮起血红色的光芒,整座城市仿佛正在苏醒。
\"跳!\"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两人冲到冰谷边缘,却发现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缝。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脚下的冰层突然塌陷——
失重感袭来。
李当归下意识抱紧雀翎,两人在光滑的冰壁上翻滚跌落,最终重重摔在一处平台上。
\"唔......\"李当归挣扎着撑起身子,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痛。
雀翎躺在他身旁,脸色苍白如纸,但胸口的起伏显示她还活着。
环顾四周,他们竟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窟中。
头顶的裂缝已经重新冻结,将极光隔绝在外。
冰窟四壁布满发光的蓝色苔藓,提供了微弱的光亮。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外面高许多,呼吸时不再有白气呵出。
\"这里......\"雀翎虚弱地坐起来,突然瞪大眼睛,\"你听!\"
李当归屏息凝神。
冰窟深处,隐约传来有节奏的\"嗒、嗒\"声,像是某种硬物敲击冰面的声响。
那个指引他们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诡异的敲击声,仿佛在邀请他们深入。
李当归帮雀翎检查了手臂,所幸荧光已经消退,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疤痕。
两人喝下剩余的血髓藤汁液,壮着胆子向声源处走去。
冰窟通道曲折向下,墙壁上的蓝色苔藓越来越密集,最后几乎连成一片光幕。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半球形的洞窟出现在眼前,中央是一座晶莹剔透的冰台。
冰台上,一个黑袍人影背对他们而立,手中握着一根骨白色手杖,正有节奏地敲击冰面。
\"嗒、嗒、嗒。\"
随着最后一声轻响,黑袍人缓缓转身。
兜帽下的阴影中,一双没有瞳孔的纯白眼睛直视两人。
\"李当归,雀翎。\"黑袍人的声音与方才指引他们的一模一样,\"我等你很久了。\"
雀翎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摆出战斗姿态。
李当归却感到体内的神力突然活跃起来,与眼前之人产生了某种共鸣。
冰窟内的蓝光苔藓微微颤动,映照着那个神秘黑袍人的轮廓。
李当归将雀翎护在身后,手指悄悄按在腰间匕首上。
这个陌生人能在极北绝境生存已非常人,更诡异的是他周身三寸内的冰面竟泛着水光——仿佛严寒对他无效。
\"不必戒备。\"黑袍人开口,声音如同两片冰晶相互摩擦,既非男声也非女调,\"若我要害你们,方才就不会引你们避开'亡者之息'。\"
雀翎手臂上被极光灼伤的疤痕突然刺痛起来。
她盯着黑袍人垂落的袖口——那里露出的手腕布满细密银纹,皮肤透明得能看见血管中流淌的淡蓝色液体。
\"你是谁?\"李当归沉声问道,呵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霜花。
他暗中催动体内神力,却发现原本枯竭的\"解厄\"之力竟对黑袍人产生微妙共鸣。
黑袍人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时掌心浮现一团旋转的星云光影:\"李当归,百草堂李沧海之子,李灵芝、李朱砂之弟。\"每说一个词,星云中就闪过对应画面:佝偻着背抓药的中年男子、温柔煎药的少女、蹦跳着晾晒药材的姑娘。
雀翎倒吸一口冷气。
那些影像里甚至出现了李当归儿时打翻药罐被父亲责罚的场景,这绝非外人能知晓的私密往事。
\"你——\"她刚开口,黑袍人掌心星云突然变幻,显现出一个灰眸女子在暴雪中分娩的画面。新生婴儿的啼哭声竟真实地从光影中传出,那孩子右肩有着与雀翎一模一样的鱼鳞状胎记。
\"雀翎,俱卢族雨女,鲛潋之女。\"黑袍人说出那个连雀翎自己都未曾听过的名字。
她踉跄后退撞上冰壁,记忆中她从出生便是一个孤儿,无父无母,她根本不知道那黑袍人所说是否真实。
李当归的匕首终于出鞘,寒光划过两人之间:\"你到底是谁?\"
黑袍人低笑,星云幻化成十个环绕的光点。
他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容让两人同时屏息——那张脸如同冰雕般光滑无瑕,没有眉毛睫毛,额间嵌着一颗棱形水晶。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他说话时,整张脸只有嘴唇微动,其余肌肉纹丝不动。
\"吾乃帝子天眼。\"他声音忽然变得空灵,冰窟四壁开始浮现无数流动的画面,\"通晓过去未来。\"
那些画面里闪过百草堂的日常、紫金关的烽火、甚至还有李当归与宁芙在槐树下立约的场景。
雀翎突然冲向天眼:\"那你告诉我,我父亲——\"
\"鲛潋还活着。\"天眼的水晶突然变红,映出深海某处盘旋的阴影,\"但知道此事对你无益。\"他说着转向李当归,水晶又转为青色:\"至于你,李当归,白泽没告诉你窥探极北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冰窟剧烈震动,天衣无缝的冰面上裂开细纹。
天眼却恍若未觉,反而伸手触碰李当归眉心。
一道金光从接触点炸开,李当归脑海中突然响起白泽的声音:\"...若天道不公,便以剑问之!\"
\"好一个智慧,好一个解厄。\"天眼收回手,声音忽然带上几分赞许,\"竟真敢擅闯这极北之地。\"他转身走向冰窟深处,黑袍下摆扫过处,冰面开出晶莹的花。
李当归突然明白过来:\"你早知我们会来?\"
天眼的声音回荡在冰窟之间:\"我看见三千种未来,你们活下来的只有七种。”
而雀翎发现自己的伤疤不知何时痊愈了,只留下淡淡的鱼鳞纹路——与她从未谋面的父亲一模一样。
冰窟内的蓝光突然扭曲,天衣无缝的冰壁上裂开无数细纹,每一道裂缝中都闪烁着不同的画面:李当归在俱卢族接受朝拜、宁芙独自擦拭佩剑、白泽在一座陌生的城池仰望星空......这些画面突然同时破碎,化作冰晶簌簌落下。
\"你以为拯救了北方部落?\"天眼的声音骤然尖锐,额间水晶迸发出刺目红光。
他抬手一挥,那些坠落的冰晶在空中重组,显现出紫金关被黑潮吞噬的场景,\"看看你拼上性命换来的和平——不过镜花水月!\"
李当归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雀翎发现他袖口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愤怒。
\"还有你这可笑的神力。\"天眼突然贴近李当归,透明的手指戳向他心口,\"替人承灾?代偿厄运?\"每说一个词,指尖就迸出一簇冰蓝火花,\"连自己姐姐的药瘾都解不了,还妄想——\"
\"住口!\"李当归猛地挥拳,却穿透了天眼的虚影。
那一瞬他看清对方黑袍下根本不是躯体,而是流动的星沙。
天眼飘退到冰台边缘,发出玻璃碎裂般的笑声:\"愤怒了?那我告诉你更可笑的事——\"他忽然用唱童谣的调子念道:\"槐花开了又谢,将军白了头发......\"
李当归如遭雷击。
这是他和宁芙立约时,自己心里闪过的半句诗,从未说出口。
\"不过嘛......\"天眼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像孩童发现新玩具。
他蹦跳着踩过冰面,每一步都绽开一朵冰莲,\"既然‘智慧’把你引到这儿,我倒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他猛地蹲下,手掌按地。
冰面顿时透明如镜,显现出极北之地的俯视图。
\"等'亡者之息'退去后,\"他手指划过镜面,一条发光路径蜿蜒向北,\"绕开这座破城,继续走。\"
路径尽头突然隆起一道接天连地的冰墙,墙前地面裂开狰狞的黑色缝隙,腐化黑雾如触手般蠕动。
\"黄泉裂隙。\"天眼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让他整张脸扭曲变形,\"坠入者会听见自己骨髓结冰的声音。\"他突然抓住李当归的衣领,两人鼻尖几乎相贴,\"但你要找的答案,就在那冰墙下面。\"
雀翎突然冲上来扯开天眼:\"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天眼歪着头,水晶里闪过一连串混乱影像:\"因为有趣啊。\"
他咯咯笑着后退,黑袍像融化的蜡一样开始滴落,他忽然痛苦地掐住自己脖子。
\"能吗?不能?能?不能?\"天眼跪在冰面上疯狂抓挠,指甲带起一串串火星。
他的身体时而透明时而凝实,仿佛信号不稳的烛火,\"‘智慧’赌你能......可我看见......不能......\"
最后一声\"不能\"化作尖啸,天眼整个人爆裂成无数冰晶。
其中一片划过李当归脸颊,留下灼热的刺痛感。
冰晶在空中组成最后一句谶语:
【寒毒焚心日,方见真解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