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钟意中国》(粤语诗)
文\/树科
我钟意,我嘅钟意
我钟意家下企住嘅地方
呢度,系我细细个
屙尿捞泥巴玩大嘅地方!
我生系南,我心响北
我头瞓西,我面朝东
理我潮汕,仲喺客家
噈系广府,血缘中原……
我钟意,有钱难买嘅钟意
钟意曾母暗沙
钟意漠河极光
钟意珠峰,钟意东岛……
我仲有几多钟意?
噈好似,钟意港澳台湾
钟意藏南,钟意钓鱼琉球
钟意外蒙,钟意贝尔加湖……
我钟意,钟意我嘅钟意
我嘅钟意简简单单
钟意老屋,钟意老表
钟意形神兼备嘅靓靓汉语!
《树科诗笺》2025.3.13.粤北韶城沙湖畔
《方言诗学与地理图腾的抒情考古》
——论树科《我钟意中国》的跨语际实践
文\/诗学观察者
在全球化语境下,方言写作如同地质断层中的岩浆,既承载着文化记忆的沉积岩层,又喷涌出现代性的灼热能量。树科这首以粤语为载体的《我钟意中国》,恰似岭南榕树的气根扎入珠江三角洲的冲积平原,其枝干却伸向整个华夏文明的天空。
本文试图通过语言地理学、新古典主义诗学与解构主义批评的三棱镜,解析这首方言诗作如何在音韵肌理与空间叙事中,完成对传统抒情范式的创造性转化。
一、音韵拓扑:方言韵律的时空褶皱
洪亮吉在《北江诗话》中曾指出:\"凡音声之道,得地气者必存古意……这让人联想到宇文所安在《迷楼》中论述的\"叠词陷阱\"——重复的\"钟意\"如同岭南祠堂的雕花木门,在开合之间既阻隔着标准语的窥视,又释放出方言的私密性狂欢。诗中第七节\"形神兼备嘅靓靓汉语\"的叠字策略,恰与李清照\"寻寻觅觅\"形成跨语际对话,证明方言诗学对古典资源的激活能力。
二、方位诗学:文化基因的空间显影
\"生系南,心响北\"的坐标宣言,实为对《周礼·考工记》\"南面而王,北面而朝\"空间政治的倒置解构。诗人身体的四个方位(南\/北\/西\/东),构成德里达所谓的\"差异的踪迹\":潮汕平原的宗族记忆、客家人的迁徙史诗、广府文化的海洋基因,在中原血脉的引力场中不断重组。这种空间叙事策略,令人想起张衡《西京赋》\"左暨河华,遂至虢土\"的方位铺陈,但树科将古典的线性序列解构为dNA双螺旋结构——\"血缘中原\"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地理意象群的构建更具深意。从曾母暗沙到贝加尔湖的跨幅,暗合《山海经》从\"南山经\"到\"大荒北经\"的原始测绘冲动。但诗人故意悬置\"黄河长江\"等传统意象,转而选择\"东岛\"(疑指钓鱼岛)、\"琉球\"等争议性地标。这种选择与郑愁予《边界酒店》形成互文:当\"乡愁\"被解构为具体的经纬度坐标,每个地名都成为刺入历史皮肤的图钉,在疼痛中测量文化认同的创口面积。王德威所言\"史诗时代的抒情声音\",在此获得全新的空间注解。
三、语体狂欢:雅俗共生的语言炼金术
韩愈在《送穷文》中以\"蝇营狗苟\"入诗,开创了以俗语颠覆雅言的先河。树科继承这一传统并推向极致:\"屙尿\"的生理性书写与\"形神兼备\"的美学宣言并置,形成巴赫金所说的\"狂欢化广场\"。这种语言策略,在粤语特有的虚实互文中产生奇效——\"老表\"(表亲)既指涉宗族社会的血缘网络……
诗中\"暗沙\/极光\/珠峰\"等科技时代的测绘术语,与\"老屋\/泥巴\"的前现代意象碰撞,创造出本雅明式的\"辩证意象\"。这种语体混搭实为对古典对仗传统的解构:当\"曾母暗沙\"(地理学专名)与\"贝尔加湖\"(历史记忆符号)并置时,传统诗歌的平仄规则被转化为地缘政治的声呐图谱。正如钱钟书在《管锥编》中指出:\"俗语入诗,非破格也,实为格律之新生。\"树科的实践证明了方言在当代诗歌中具有强大的格式塔重构能力。
四、新古典主义:抒情传统的幽灵显形
全诗看似零散的\"钟意\"枚举,实为对《离骚》\"香草美人\"体系的拓扑学改造。当\"钓鱼琉球\"取代\"江离辟芷\",\"老表\"置换\"美人\",传统比兴手法被注入地缘政治学的现代性基因。这种转化与宇文所安论述的\"古典幽灵\"现象深度契合:诗中\"头瞓西,面朝东\"的睡姿描述,既是对《论语》\"席不正不坐\"的礼仪解构,又是对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空间重构。
在抒情范式层面,诗人摒弃了艾青式的\"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的疑问句式,转而采用粤语特有的肯定性重复节奏。这种\"钟意\"的连绵叠加,恰似《古诗十九首》的复沓技法,却在现代语境中发展出新的可能……叶维廉提出的\"以物观物\"美学,在此获得数字化时代的更新:当\"漠河极光\"的科技意象与\"老屋\"的传统意象并置时,物与物的对话已超越抒情,进入海德格尔所说的\"栖居之思\"的哲学维度。
五、结语:方言作为方法
树科的写作实验证明,方言诗歌不是文化化石的简单复刻,而是以音韵为凿刀的地理志书写。当粤语的爆破音穿透普通话语法的岩层,当\"屙尿捞泥巴\"的童年记忆与\"曾母暗沙\"的国家符号产生化合反应,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地域诗歌的新可能,更是整个汉语抒情传统在当代的创造性转化。这首诗如同珠江口的虎门炮台,既是对历史记忆的凝视,也是向未来诗歌航道的鸣炮致意。在\"钟意\"的连绵声浪中,我们得以听见一个古老语言共同体在全球化浪潮中的深沉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