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爱情定喺滥情》(粤语诗)
文\/树科
刹时间,我实在真喺揼气
谂蹴谂,宜家噈要锡你
至好喺今阵噈同你鱼水之欢……
话时话,谂住媛你
唔喺嗳昧,唔喺暖昧
至紧要你冇拒绝,嘟冇默许
话晒你冇闪人,冇啲想怼
唔怕我噈系搞倒咗你……
果不其然,同你画咗朵梅花
我感受倒,你噈啲啲唔愤气
实在经已同我死心塌地……
话时话啦,天下咁大,男人咁多
讲真个句,撇脱啲讲,正常嘅靓
扑多啲妹,底线把扼,你情我愿……
话时话啩,有咗钟意嘅
噈叠哩啲心水罢啦
唔理你系男喺女,结咗冇结
结咗几次。咁嘅行为
唔好伤害……
《树科诗笺》2025.1.16.粤北韶城沙湖畔
《欲望的辩证法》
——论《系爱情定喺滥情》中的情感政治与方言诗学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粤语诗歌以其独特的语言质地和文化立场,构筑了一道异质性的风景线。树科的《系爱情定喺滥情》以直白得近乎粗粝的粤语口语,撕开了爱情话语的精致包装,暴露出欲望流动的原始地貌。这首诗不仅是一场方言的狂欢,更是一次对当代情感政治的精妙解剖——在\"爱情\"与\"滥情\"的模糊地带,诗人用粤语的音韵节奏,敲击出了消费时代情感关系的空心回响。
粤语作为诗歌语言的特殊性在这首诗中得到了充分彰显。不同于标准汉语的规整与含蓄,粤语以其丰富的语气词和独特的语法结构,创造出一种直抵感官的诗歌效果。\"刹时间\"、\"谂蹴谂\"、\"话时话\"等粤语特有的表达方式,不仅传递了信息,更塑造了一种即时性、在场感的叙述姿态。诗人对\"噈\"、\"啲\"、\"咗\"等粤语虚词的运用,如同在诗句中埋下节奏的引爆点,使整首诗呈现出一种跳跃的、不稳定的韵律感。这种语言选择绝非偶然,它暗示着诗歌内容本身探讨的正是那些标准汉语难以言说的、处于道德灰色地带的情感状态。粤语在此成为了一种\"抗标准化\"的诗学武器,用它特有的音调与词汇,解构了主流爱情话语的虚伪与矫饰。
诗歌开篇即以极具冲击力的欲望宣言打破常规:\"刹时间,我实在真喺揼气\/谂蹴谂,宜家噈要锡你\/至好喺今阵噈同你鱼水之欢……\"。这种毫不掩饰的生理冲动表达,构成了对浪漫主义爱情神话的彻底反叛。诗人有意将\"揼气\"(烦躁)与\"鱼水之欢\"并置,揭示了欲望产生的偶然性与非理性特质。值得注意的是,诗中反复出现的\"话时话\"(说起来)这一插入语,创造了一种自我辩白的叙述结构——仿佛叙述者不断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合理性依据。这种自我辩解式的修辞策略恰恰暴露了叙述者内心的道德焦虑,即使在宣称\"唔喺嗳昧,唔喺暖昧\"(不是暧昧)时,也无法完全摆脱主流道德话语的审视目光。
诗歌的情感政治在中间段落呈现出更为复杂的面向。\"至紧要你冇拒绝,嘟冇默许\"(最重要的是你没有拒绝,也没有默许)这一句精准捕捉了当代情感交往中的模糊地带。在\"没有明确拒绝即为同意\"的逻辑背后,潜藏着一种危险的权力关系。而\"唔怕我噈系搞倒咗你\"(不怕我就是搞定了你)中的\"搞倒\"一词,更是赤裸裸地将情感关系表述为一种征服与占有的权力游戏。诗人有意使用这些带有暴力暗示的粤语词汇,揭示了欲望流动中难以避免的权力不对等现象。当叙述者宣称\"实在经已同我死心塌地\"时,这种自我陶醉的胜利宣言恰恰暴露了其情感认知的虚幻性——将对方的沉默误读为\"死心塌地\",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的权力幻想。
诗歌后段转向对当代情感伦理的普遍性反思:\"天下咁大,男人咁多\/讲真个句,撇脱啲讲,正常嘅靓\/扑多啲妹,底线把扼,你情我愿\"。这里,诗人通过市场化的情感隐喻(\"天下咁大,男人咁多\"),将当代情感关系描绘为一种供求关系的经济场域。\"扑多啲妹\"(多追几个女孩)这样的表述,彻底剥去了爱情的神圣外衣,将其还原为一种消费行为。而\"底线把扼\"(把握底线)和\"你情我愿\"的补充,则显示出叙述者对主流道德规训的表面妥协——这种妥协更像是为了继续游戏而不得不遵守的规则,而非内在的道德认同。
诗歌结尾处的伦理劝诫(\"唔好伤害\")与全诗的欲望狂欢形成了鲜明反差,这种自我分裂的诗学姿态恰恰反映了当代人的情感困境。在消费主义的逻辑下,情感关系被异化为可计算、可替换的商品,而传统道德又如同幽灵般萦绕不去,导致主体陷入永久的自我辩解状态。诗人通过粤语特有的\"啩\"、\"罢啦\"等不确定语气词,将这种道德焦虑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使是劝诫也带着犹豫和不确定,显示出价值判断的彻底相对化。
从形式上看,这首诗打破了传统抒情诗的完整性和闭合性,创造出一种碎片化的欲望叙事。诗句之间频繁的跳跃与中断,恰如当代情感关系的短暂性与不稳定性。粤语口语的即时感与未完成性,完美契合了这种\"用完即弃\"的情感模式。诗人有意避免任何诗意的美化,甚至刻意使用\"画咗朵梅花\"(隐喻性行为)这样的粗俗隐喻,以对抗浪漫主义的矫饰传统。这种反诗意的诗学策略,本身就是对爱情神话的有力解构。
《系爱情定喺滥情》的标题本身就是一个精妙的反讽性设问——在全诗中,诗人从未真正区分\"爱情\"与\"滥情\",反而通过叙述者的自我暴露,揭示了两者界限的模糊性。在消费主义的逻辑下,所有高尚的情感宣称都可能沦为欲望的遮羞布;而所有看似放纵的行为,又都可能找到\"你情我愿\"的合理化解释。诗人没有给出明确的道德判断,而是通过粤语特有的反讽张力,将这个问题悬置起来,留给读者思考。
树科的这首诗代表了方言诗歌在当代的重要发展路径——不仅是语言的回归,更是通过方言所承载的底层视角和边缘立场,对主流话语进行祛魅与解构。粤语在这首诗中不仅是表达工具,更是一种文化政治的象征,它代表着对标准化、精致化的中产情感模式的拒绝。当标准汉语越来越成为权力话语的载体时,方言诗歌反而获得了表达真实、包括那些不光彩的真实的能力。
《系爱情定喺滥情》最终呈现的是一幅当代情感政治的解剖图——在欲望与道德、自由与责任、个体快乐与他人伤害之间,不存在清晰的界限。诗人通过粤语的诗性力量,将我们带入这个灰色地带,迫使读者直面那些通常被优美修辞所掩盖的情感真相。这或许正是方言诗歌在当代最重要的意义——它不仅保存了一种语言,更保存了用这种语言言说那些被主流话语所压抑的真相的可能性。
在这首诗中,树科成功地将粤语转化为一种锐利的诗学武器,刺穿了当代情感关系的华丽包装,暴露出其内在的权力结构与道德困境。这种方言诗学实践不仅丰富了汉语诗歌的表现力,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反思当代情感政治的独特视角。当爱情越来越难以与滥情区分,或许只有通过方言这种\"边缘之声\",我们才能重新听见那些被主流话语所淹没的情感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