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内,香烟袅袅,帘影幢幢。
温从雪跪坐在殿中,面容平静,眸色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
皇后端坐于主位,身披月华长锦,眉眼端庄冷肃。她垂眸看着跪在眼前的女子,片刻沉默后,终于开口。
“你终于想好啊?”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垂帘。”
皇后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起来说话。”
温从雪谢恩起身,仍是垂手低眉,姿态谦恭。
皇后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良久才说话。
“温大人与本宫的父亲也算有几分故旧,只是当时的形势你们一家在劫难逃。”
温从雪听着这话,指甲又往手心掐进去几分。
皇后见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中有怨,对皇帝的怨。
想到这里,皇后嘴角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有怨气,有所求,这样的人才更好拿捏,于是她缓缓开口。
“你的父兄虽有罪,可到底是当年先帝近臣。如今你活在这宫中,本宫自然不吝抬你一把。”
温从雪的心跳倏然加快,她今日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不想再被邢兰兰这种小人磋磨,却也来不及等到一个恰如其分的好时机。
因此,想要往上爬,依附于皇后,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
温从雪闻言,猛地跪下,双膝重重磕地,额头几乎触及冰冷的砖面。
她一字一句,声音颤而坚定:“奴婢愿为皇后娘娘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这一拜,拜得极低,也极重,显然已经下了决心。
皇后静静看着她,半晌不语,唇角却缓缓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眼底一抹光芒转瞬即逝,如同阴鸷暗处的刀光,一闪而没。
“好一个赴汤蹈火。”
她缓缓道,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威势。
“本宫给你这份体面,但剩下的,就只能你自己去争了。”
她的声音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势感。
“若你一朝得宠,坐实了宠妃之位,那翻案之事,不过是皇上几句话的事罢了。”
这句话一落,温从雪猛地抬眸,却又迅速低头掩饰那一瞬间的心动。
她心中剧烈跳动,几近无法自持,她当然知道皇后是在画大饼。
皇上铁面寡恩,政务缠身,又岂是轻易被女色所动的人?
可,只要有一丝可能,她就愿意去赌!
皇后瞧见她眸中那藏不住的悸动与希望,终于放下了手中茶盏,轻轻一笑。
她语气柔缓,却充满算计。
“本宫已命人替你备好衣裳。皇上这几日总爱去大同殿小坐片刻,那里清净,离喧闹最远。”
她缓缓站起身,身形挺拔修长,缓步走入后殿,不再看温从雪。
“能不能抓住,就看你的造化了。”
殿帘一掀,若芙端着漆木托盘入内。
托盘之上,赫然是一袭粉色宫装,轻纱重裥。
织锦暗纹中绣着朵朵素白灵香花,襟前衬里一层淡金流苏,风一拂便似水光流转。
温从雪一眼望去,心中便猛然一紧。
这是分明是仁昱皇贵妃昔日所常穿的宫装样式。
宫外之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但她入宫之后,听杨嬷嬷几位老人闲谈,也了解个七七八八。
皇后,竟是要她模仿皇上的养母,仁昱皇贵妃。
谁不知这位和昔日的六皇子,是当今皇上的逆鳞。
温从雪指尖不由微颤,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了,久久说不出话。
而那一旁的皇后,静静站在帘影之后,望着她脸上微妙的变化,唇边那抹笑意越发深了几分。
像蛇吐出信子,在慢慢缠绕。
“你不是想在这后宫出头?”她语声似真似假,“那就索性彻底一点。”
温从雪强自镇定,低头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缓缓伸手,接过那件粉衣,指尖刚触上衣角,便觉微凉。
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没有回头路了。
大同殿外,暮色初落,檐角的铜铃被风轻晃,发出一阵清脆低鸣。
安裕刚批完最后一册折子,揉了揉眉心,倦意未消,却不愿立刻歇息。
养心殿里空落落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他越发觉得烦闷。
后宫烦闷,他更不愿踏足。
只有这大同殿清幽,如今少有人至,反倒成了他暂时逃避心事的去处。
“走吧。”
他淡淡吩咐。
“是。”
高福安低头应了,知晓皇上这是又要去大同殿,忙从侧后随上,招呼后头几名内侍跟得远远的。
两人沿着宫道前行,暮色沉沉,长廊尽头处灯影摇曳,大同殿前灵香草摇曳轻晃。
快到大同殿时,忽见一抹粉色倩影从前方一闪而过。
裙裾飘起,淡金流苏随风颤动,如蝶翅轻震,惊鸿一瞥。
安裕脚步陡然一顿,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口。
他的眉头微皱,眼神直直望向那背影消失的方向,过了片刻,才低声开口。
语调里透出从未有过的迟疑与轻颤。
“你,你看到了吗?”
他艰难地转头,目光落在高福安身上,唇角微抖,仿佛不敢确定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母亲她……”
话未说完,已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高福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额角冒出冷汗。
他当然看见了那身影,也认得那衣裳的式样。
粉色软纱,白灵香花纹,流苏微垂,远远瞧着,那不正是当年仁昱皇贵妃最常穿的样子?
那是皇上少年时最亲近的养母,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拿着她的影子出来钓皇上的魂!
他心中暗骂,脸上却唯唯诺诺,不敢答得半个字。
“陛下……”
高福安弓着身子,斟酌着词句,却根本不知从哪一句开口才好。
他的脑子飞快转动。
这宫中,自从有了邢官女子做榜样,后宫像是起了风。
宫女们一个个心思活泛起来,不安分的多了。
如今倒好,连这仁昱皇贵妃的旧事都敢拿出来模仿,借尸还魂,妄图夺宠!
这是在碰皇上的逆鳞,简直找死!
高福安心中叫苦,暗道等他回去后一定要让各宫嬷嬷收紧管教,不然后宫还成什么模样?
可眼下,他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安裕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头不知为何,有些发空。
仿佛多年前,大同殿檐下,他和安瑾还侧卧在那人膝前,听她讲故事。
他下意识迈步往前,脚步竟比方才快了几分。
高福安一看,暗叫不好,也连忙紧紧跟上。
心中更是叫苦不迭,只盼着皇上一会儿若是真的怒火中烧,别把他这个无辜的老奴才也一并责罚了。
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没入檐角,长廊中,帝王的身影逐渐没入暮色。
只留下高福安满心警惕地尾随在后,步步小心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