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戈微微皱眉,思考片刻后说道:“这得看府衙的安排,具体时间还未确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后天就能返程。”
话音未落,侍者领着一位身着铠甲的侍卫径直向傅戈走来,问道:“请问哪位是傅戈参军?”
傅戈闻声站起,应声答道:“正是在下。”
侍卫礼貌地点点头,道:“能否请您移步,我有些事情需要告知。”
傅戈应允,随即跟随侍卫走出包间。
此时,大堂内的食客已所剩无几,夜色如墨,将整个世界笼罩其中。
侍卫压低声音,在傅戈耳边轻声道:“府尹大人让我转告您,近日北疆边境线局势不稳,请您暂时不要返回,待过完年后再等通知。”
傅戈闻言,不禁皱眉问道:“那要等到何时?”
侍卫无奈地摇摇头,答道:“这个,在下也不得而知。”
言毕,侍卫一拱手,道:“告辞。”转身离去。
傅戈回到座位上,将返回北疆时间推迟的情况告知了小窦。
小窦听后,眼睛一亮,道:“那正好呀,翠姑姐姐让我们去她家过年呢!”
翠姑闻言,脸上露出笑容:“是呀,你们在饭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到我家去过年。我的孩子们也会回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傅戈闻言,面露犹豫,道:“那岂不是太打扰了?”
翠姑连忙摆手:“没事,后天就是年三十,饭馆也要关门放假。厨师、堂倌、仆人们都要回家过年,住客也都结账走光了。如果你们留在饭店,就要自己做饭,或者上街去吃,那多麻烦。古先生在信里跟我打了招呼,你们在京城的吃住要我都包下来,不能让你们饿着、冻着。所以,你们就安心去我家住下吧,人多热闹,过年嘛,就是要图个喜庆。”
傅戈想了想,有些为难地道:“我们还有三个侍卫,都回家了。要等到明天他们来了再说,我离开这里,他们就不知道去哪里找我们了。”
翠姑闻言道:“没事,明天我要去陆府接孩子回家,我把地址留给你们,你们在饭馆等到了他们,再过来就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清晨,那三名侍卫如约而至,来杨柳饭馆见到了傅戈。
傅戈向他们宣布了假期延长的消息,却并未透露具体期限,只是让他们安心回家等待,待到春节过后,再到杨柳饭馆找他。为了以防万一,也让各自留下了住址。
这个意外的好消息让三人欢呼雀跃。
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家里过年了,正依依不舍地跟家人道了别。忽遇天上掉下彩蛋,砸中了脑袋。那是真叫他们喜极而泣!
傅戈叮嘱:“你们是骁骑营的人,在京城平过暴乱,要小心暗藏匪徒的打击报复。因此在家也要提高警惕。”
话音未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背起行囊,兴高采烈地转身而去。
看着他们走远,傅戈又跟小窦去街市逛了逛。
此时,翠姑也提了一大包新年礼物到了陆府,准备接铁蛋和小枣回家。
小枣一见到翠姑,便像小鸟般扑进她的怀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陆老先生接过新年礼物,连声说,“不好意思,让您破费了。”
翠姑道:“收下吧,就是一点心意!”
陆老先生舍不得孩子们离开,拉着铁蛋的手一直不松开。
大过年的,把孩子带走,翠姑看着也有些不忍心,就说,“陆老先生,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过年到我家小院来串门。”
陆老先生答应地很溜:“好、好、好。”
翠姑跟陆老先生聊着聊着就到了饭点,陆老先生又留下她一起吃了午饭。
吃完了午饭。临走之时,铁蛋不断回头跟陆老先生招手,看得翠姑好心酸。
回到小院,翠姑收拾了一间空房出来,准备傅戈和小窦来了好住。
她布置一番,看了看,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于是,在炕头挂了一幅福禄寿的年画,又在桌案上摆放了一盆盛开的梅花。
收拾完了,把几间屋子的炕预先烧起,让房间先暖和起来。
接着,又在厨房忙开了。
下午,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了杨柳树上,铁蛋和小枣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
铁蛋刨开繁茂的枝叶,试着掏了掏鸟窝,满心期待地想看那些迁徙的燕子是不是已经归来,然而,很失望。
小枣故作老练地道:“给你讲了,现在燕子哪里会飞回来,要等到春天去了。”
她一抬眼,又叫道:“铁蛋,你快看,路上来了两个人,是朝着咱家方向走来的!”
的确,尽管小院的外貌朴素无华,但在这一片因暴乱而满目疮痍的景象中,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老远就能看到。
暴乱中,周围的房子被烧的烧,塌的塌,基本夷为平地,成了废墟。周围的人为了避难也跑光了,平时见不着个人。
暴乱后,只有古连翘把小院整修了出来。
正因如此,傅戈和小窦从大路过来,远远便能望见翠姑家这座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的小院。它有高高的围墙,门楼下木制本色的大门,分外显眼。
两人一脸喜悦,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那是从街市精心挑选的鸡鸭鱼肉和蔬菜。
小枣在树上再次大声呼唤,“娘,娘,路上来了两个人。”
翠姑闻声从厨房走出来。
她系着围裙,脸上挂着笑容,对两个孩子喊道:“快下来吧,那是咱家的客人,是你傅戈叔叔和小窦哥哥。”
小院的门是敞开着的。一会儿,傅戈和小窦就进来了。
小窦还未进来就叫道:“翠姑姐,我们来了!”
翠姑站在门口,掩饰不住笑意地说:“我家闺女小枣在树上看见了,一个劲儿地在叫唤呢。” 她又仰头朝树上:“你俩快下来。”
小枣抱着树干,像个小松鼠般灵巧地滑落到地面,红扑扑的小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甜甜地叫着:“傅戈叔叔好,小窦哥哥好!”
傅戈和小窦微笑着点头回应。
傅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翠姑,说道:“这些都是在街市上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就随便买了些。你看放在哪里好,我提过去。”
翠姑笑着说:“来了就好,还带这么多东西,真是客气了。就放厨房里,我正准备做饭呢。”
翠姑见他们把东西放好了,又道:“先跟我进屋吧。”
翠姑领着他们进了预先收拾好的屋子。
傅戈和小窦一走进去,就感觉那份温暖扑面而来。屋子宽敞而明亮,炕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被褥,桌案上的梅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顿时,他们感到此番遇到了热心肠的翠姑,真是福气。
傅戈说:“翠姑,你安排地这么周到,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们去厨房干点什么吧。”
小窦也说:“对、对、对,我们也干点活儿。”
“看你俩见外的,跟到了家一样,别客气。院子里有洗澡间,你们先去洗个澡,休息休息再说。”
翠姑边说,边离开了。
她进了厨房,又伸出头来喊道:“铁蛋,你还在树上愣着干嘛,快下来帮忙招待客人。”
小枣拎起一只鸡自言自语:“这是只母鸡,我要留着它下蛋。”说完,便拎着那只鸡去了后院,小院里立即回荡着她咕咕咕、咕咕咕地的声音。
傅戈问:“小窦,是你先去洗澡间,还是我先去?”
小窦:“你先去。我去厨房,看帮着翠姑烧烧火什么的。”
傅戈:“好,那我先去啦。” 他说着,拿起换洗衣服出了门。
小窦应着,也出了门,准备去厨房。
一个男孩正磨磨蹭蹭地从那棵粗壮的杨柳树上滑下来。
小窦估计是铁蛋,问道:“你就是…?”
那男孩缓缓转过身,站在树下,目光直直地盯着小窦,却不开口,一双猫眼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小窦顿时就惊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快步上前,紧紧拉着铁蛋的手,急切地问道:“太子爷,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爹呢?”
其实,小窦还未进门,铁蛋在树上就认出了他。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轻声道:“现在,没人知道我是和颐,你就叫我铁蛋,好吗?”
小窦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一片寂静,空无一人。点头道:“好的,我的身世也同样没人知道,若让人知道,就真的完蛋了。”
铁蛋将小窦拉进了自己那间屋子,轻轻关上了门。
二人坐下来,相互倾诉着各自的遭遇与近况。
小窦迫不及待地再次问道:“铁蛋,我爹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那年,你爹背着我,在箭雨纷飞中毅然决然地跳下河,一头扎进了茂密的芦苇荡后放下了我,他说,‘我去把追捕的人引开。你要紧紧抓住身边的芦苇,抓住芦苇就不会沉下去,等追捕的人走远了再上岸。’话音未落,他便悄无声息地游走了。追捕的人沿着江面紧追不舍。我们就这样走散了。我从芦苇中爬了出来,刚好遇到了在河边抓小鱼的小枣,她带着我,到了她家,我就认了翠姑作娘。”
铁蛋顿了顿又道:“小豆哥,你知道的,我是南兆国皇帝的嫡长子,名为和颐。你爹窦春望,是我身边的贴身侍卫。然而,那个曾经对我笑脸相迎的叔父,却暗中勾结东丰国,策划了一场惊天暴乱,颠覆了我们的王朝,残忍地杀害了我的父皇和母后,自己则堂而皇之地坐上了皇位。暴乱之初,父皇便预感到了不祥,他紧急召见了你爹,令他带着我逃离那个是非之地。你爹接受了这个任务,他扮作难民,背着我,混在逃难的人群中,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穿越了云霄关,逃到了云霄国。然而,追捕的人发现了我们。你爹中了箭,又去引开他们……当时,他的血从河里飘上来,像一条红色的飘带,随着他游得越来越远,那红色的飘带也越飘越远……我真的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铁蛋说着,泣不成声。
小窦听着,感觉人都要崩溃了,他道:“中了箭矢,还在水里,我爹他是凶多吉少了……。我接着你说的继续吧。在南兆国,官府的差役为了寻找太子爷和颐,也就是你铁蛋,杀光了所有与你亲近的人。他们找到了我家,我娘,也就是窦春望的妻子。在那生死存亡之际,一把将我,窦小豆,送上了墙头,让我快跑。我含泪跳出了墙头,却没有跑远,眼睁睁看着亲人葬身火海,自己的家也被烧成灰烬的惨状。我没有家了,也没有了亲人,只好跟着流浪的人群来到了云霄国,以一手打鸟技艺为生。后来,被路过的昭王看中,被招募进了骁骑营。我不惧生死,英勇作战,从士卒一直干到了现在的副参军。”
铁蛋悲愤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个仇我一定要报。现在,我在陆老先生家念书,学功夫,等我长大,也要去骁骑营,跟着昭王干一番大事业。”
小窦攥紧了拳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厨房里,翠姑想着,此时,可能大家都有些饿了。
于是,忙活着煮了一锅香甜的醪糟蛋,打算先让大家垫垫肚子。
她叫住刚从洗澡间出来的傅戈,又把后院的小枣叫来,给他们各自舀了满满一碗,让他们趁热吃。
随后,她又用托盘端着另外两碗,朝院子里走去,却发现没人。又见铁蛋屋子的门意外地关着,心中不禁嘀咕,大白天的,怎么还关门了呢?
于是,走到门口,刚要敲,就听到了铁蛋和小窦的对话。
她静静地聆听,心绪难平,每一句话都像针扎一样刺痛着她,让她心疼的要死,
“我的铁蛋啊,你这么小的年纪,究竟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
想着想着,翠姑的眼眶湿润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刷刷地滚落而下。
手中的醪糟蛋已渐渐凉了。翠姑抹去眼角的泪水,打算将醪糟蛋端回厨房重新加热。
这时,傅戈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着杀鸡了,见翠姑红肿着眼眶回来,问道:“翠姑,你这是怎么了?”
翠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被风吹来的沙子迷了眼。”
热好那两碗的醪糟蛋后,翠姑又端着去了铁蛋的屋子。
此时,门已敞开。
翠姑进去说:“小窦,铁蛋,你俩快趁热吃了这醪糟蛋。吃完后,过来给你傅戈叔叔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