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鞭梢撕裂空气的尖啸,伴随着胸膛皮肉绽开的闷响,将靳时栖硬生生从梦境中抽离。
胸膛处火辣辣的疼,新伤叠着旧伤,渗出的血珠滚落,浸透了脏污的衣襟。
靳时栖下意识挣动,铁链瞬间绷紧,在石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腕骨被镣铐磨得血肉模糊。
靴底重重碾在他左腿的伤口上,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瞬间将那些旖旎的梦境撕得粉碎。
他猛地睁开眼,北狄士兵狰狞的脸在视线里晃动,嘴里喷出的酒气混着羊肉的腥膻。
“装什么死!”
又是一脚踹在肋间,靳时栖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额角的冷汗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可更疼的是唇上残留的触感——
宁稷冰冷的唇,风雪的声响,神明指尖的温度......
太真实了。
真实到不像是梦。
甚至那冰冷的神躯逐渐被他捂热的温度......都清晰得不像幻觉。
顾不得疼痛,他的指尖轻轻抵住自己的下唇。
如果只是梦,为何唇上还残留着神明冰冷的温度?
如果并非虚幻,为何醒来后只有满身伤痕与冰冷的铁链?
鞭伤还在渗血,肋骨处随着呼吸传来尖锐的疼痛。
可此刻他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这一点点皮肉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非人的凉意,像隆冬时节含住一片冰,融化后反而灼得唇瓣发烫。
他缓慢地摩挲唇纹,试图复现梦中触感,凌乱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掩去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正一遍遍重温渎神的滋味。
“传闻中的白狼将军怎么是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傻了?”
见靳时栖失神,北狄士兵揪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老实点,我们的王要见你。”
——
北狄王帐,朔风凛冽。
靳时栖被铁链拖进大帐时,帐内的炭火正烧得极旺,热浪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的右臂脱了臼,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左腿被弯刀刺过,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瓷片上。
北狄士兵粗暴地踹在他的膝窝,强迫他跪下,靳时栖闷哼一声,却硬是绷着腿,不肯弯折半分。
“见了王上,还敢不跪?!”
一旁的狄将怒喝,扬手就要抽刀。
“退下。”
低沉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靳时栖缓缓抬头,视线越过染血的睫毛,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北狄的王——赫连朔。
赫连朔身形高大,肩披黑狼大氅,他的眼睛是极浅的琥珀色,像草原上的狼瞳,在火光下泛着慑人的寒芒。
此刻,他正微微倾身,指尖摩挲着一柄镶金的匕首,目光沉沉地落在靳时栖身上。
“白狼将军。”赫连朔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本王等你很久了。”
靳时栖扯了扯嘴角,血痂裂开,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等我的人很多,能活到现在的没几个。”
帐内瞬间一静。
赫连朔盯着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靴底碾过地上的血渍,停在靳时栖面前。
“本王见过许多被俘虏的将领,有跪地求饶的,有慷慨赴死的——倒是第一次见像你这样,骨头断了还敢嘴硬的。”
靳时栖抬眼看他,眼神冷得像冰:
“北狄的王,废话都这么多?”
一旁的狄将暴怒,拔刀就要上前,却被赫连朔抬手拦住。
“十六岁便有被世人诟病的青石峡坑杀战,三千人丧命无名冢,十八岁血战潼水关,二十一岁以三千残兵阻我三万铁骑于燕回谷。”
赫连朔缓缓蹲下身,与靳时栖平视。
“这样的将才,死在这里,可惜了。”
眼前这位白狼将军,恨的时候是真的恨,惜才的心却又忍不住想将他收入囊中。
虽然很多部下不认同他的做法,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白狼将军吊死在阵前,磨去赤焰军的锐气,一鼓作气击垮他们。
但赫连朔明白,想要灭掉赤焰军没那么简单。
这等人才,可惜了,为何偏不是草原的儿郎?
靳时栖听罢冷笑:
“怎么,北狄缺人了?”
赫连朔不恼,反而笑了:
“本王不缺人,但缺像你这样的人。”
他伸手,一把捏住靳时栖的下颚,逼他直视自己:
“跪下,向我效忠,我许你统帅三军,踏平中原。”
“你算什么东西?”
靳时栖嗤笑。
帐内瞬间死寂。
赫连朔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欣赏靳时栖的果敢与战场上的用兵如神,但未免太过不识时务。
历寒山对白狼将军确实有知遇之恩,亲如父子,但在生死面前,这些还重要吗?
钱,权,他都可以给靳时栖。
“骨头硬是好事。”
赫连朔松开手,缓缓站起身。
“但太硬的骨头,容易折断。”
他转身,黑狼大氅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带下去。”赫连朔的声音冰冷,“七日内,我要他学会低头。”
第一日。
刑架上的铁链勒进腕骨,靳时栖赤裸着上半身被吊在半空,脚尖勉强点地。
这里是两军交战的边缘。
北狄的刑官甩开铁棘鞭,鞭梢沾了盐水,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王上惜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刑官冷笑,“降,还是不降?”
靳时栖没说话,只是啐出一口血沫。
铁鞭撕裂空气,第一下抽在胸膛,皮开肉绽。
靳时栖闷哼一声,肌肉绷紧,却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一旦昏迷,就有冰凉的雪水泼在满是鞭伤的身体上,迫使他清醒。
直到靳时栖彻底昏死过去,北狄皇子赫连云才让人将铁链放下来。
第三日。
赫连云将他扔进雪坑,一桶桶冰水浇下,北地的寒风如刀割肉。
靳时栖的皮肤开始泛青,嘴唇乌紫,可眼神依旧清醒得可怕。
第五日。
烧红的狼头烙铁按在胸口时,靳时栖终于嘶吼出声,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滚落。
赫连朔亲自执烙,眼神一厉,烙铁狠狠压下,皮肉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
第七日。
靳时栖仍未松口。
历寒山待他如生父,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当初清津村的村民,更是派人保护简顺慈。
在当初艰苦的时日,历寒山仍一遍遍教他骑马,手把手练习长枪,心疼他太瘦,将自己的肉偷偷分给他。
他不能叛。
七天下来,赫连朔终于失去了对靳时栖的兴趣。
他要的是骁勇善战效忠于他的武将,不是一个单纯的俘虏。
他命赫连云用铁锤敲碎靳时栖的腕骨,至此拿不了刀,拉不开弓,传闻中的白狼将军成为废人。
“你誓死效忠的皇帝,恐怕不会要你这种废人。”
赫连云淡淡道。
靳时栖颤抖着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盯着那扭曲的指骨,忽然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赫连云皱眉。
靳时栖抬眼,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那具残破的身体里仍有什么东西在死死撑着,不肯折断。
染血的视线直刺向他:
“我笑你蠢,你以为断我手指,我就杀不了人?”
他猛地扯动铁链,在所有人惊愕的瞬间,一头撞开最近的狄兵,牙齿狠狠咬上赫连云的喉咙!
鲜血喷溅的瞬间,赫连云看到了他的眼睛。
靳时栖凌乱的黑发被血黏在额前,发丝间,一双眼睛亮得骇人——那不是人的眼睛,是狼的。
森冷、凶戾,瞳孔缩成一线,映着帐内跳动的火光,像雪夜里盯上猎物的野兽。
赫连云心头一震,终于明白为何中原人称他为“白狼将军”。
这不是什么尊称,是畏惧。
鲜血喷溅,帐内大乱。
随从慌忙将已经虚弱多天的靳时栖拽开,却见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染血的牙齿森白刺目: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咬死你。”
赫连云心有余悸摸着流血的脖子,一把甩开身边的士兵,恶狠狠盯着靳时栖。
“执迷不悟,冥顽不灵,传我命令告诉所有人,往后对此等阶下囚无需留手,只要不弄死,随便做什么都可以。”
吐出一口血沫,赫连云这才带着怒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