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来吗,我铺得很软的。”
纪明温又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对靳时栖热情相邀,与前些时日的态度大不相同。
他平常的话也没有这么多。
靳时栖能察觉到,纪明温在靠这种方式极力隐藏自己的不安。
在见到那个名为“康姨”的女人后,他明显有些魂不守舍,才会如此反常。
纪明温不是攻于心计之人,表情也会明显摆在脸上,靳时栖看不出来才怪。
但靳时栖可不是善解人意的人,他已经没有时间一层层深扒纪明温的心事。
他怀疑,纪明温是“火狱”替劫者。
“发生火灾之前你在干什么。”
靳时栖单刀直入,但也没忽视纪明温一瞬间的僵硬。
这次火灾的源头恰好在纪明温楼下,靳时栖赶到时,火焰已经烧至纪明温的楼层。
靳时栖持刀破门而入,但躺在床上的纪明温却仍旧在沉睡,只不过呼吸急促,额头冒汗,无论怎么喊他都醒不来。
眼看着退路被火焰一点点燃烧,无奈之下,靳时栖才背着纪明温往外逃。
有古怪。
就如同他猜测那般,李水根与周鑫也是悄无声息地死去,毫无反抗。
或许纪明温的回答可以补全他的猜测。
“我睡着了,梦到了之前的一些事。”
纪明温不再插科打诨,神色恢复正经,嗓音中带着沙哑。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他还是第一次梦到,梦中又将他拉回当初的天台,愧疚与悔恨纠缠着他不愿松手。
他甚至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在医院昏迷了一天,再醒来便得到停职的通知,若是换作往常,心高气傲的他定然要闹一番。
但那天,纪明温只是平静地收拾东西,为自己办理出院。
靳时栖没再步步紧逼,上前几步脱下外衣后,便躺到纪明温铺好的地铺上,二人只隔着一个小臂的距离。
这件事一直埋在他心里,但他先前并不愿与任何人分享。
或许是因为今晚险些死掉而靳时栖舍命救他,也或许是因为靳时栖与他的圈子完全错开,纪明温终于尝试着向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倾诉。
屋内的灯已经被关掉,只剩下窗外照进来的光洒在地铺上。
纪明温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语气却格外平静,他的尾音轻得像是怕惊动此时安静的氛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被子一角。
他不喜欢玄学之说,是因为儿时。
父母离异,他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一直被母亲带着。
而他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大到驱邪避祸,小到卜卦算命,无论什么活儿都能干。
因此,年纪尚小的纪明温明明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却要跟着母亲游走在各个村子里,看着母亲在脸上涂抹颜料,打扮成奇怪的模样。
纪明温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会“请神上身”,也不知晓那些符纸上潦草的文字究竟有没有用。
偶尔,纪明温也需要加入这场闹剧,闻着脸上难闻的彩绘,扮演着“避祸童子”,喊着“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
私底下,母亲也会多次揪着纪明温的胳膊,纠正他的动作和他说的话,让他更像被神明眷顾的“避祸童子”。
但奈何纪明温的演技实在太差,就连路人都看不下去,便免不了一顿责骂。
总之,年纪尚小的纪明温已然明白,这样才能赚到钱。
尽管他懂事,却不代表旁人也能以善意待他。
村子里小孩每次见到他,都会捡起石头像砸野狗那般丢过来。
母亲是神棍,那么纪明温当然就是小神棍,泥巴裹着石头砸过来,说小神棍的眼睛藏着蛊,勾得住孤魂野鬼。
但在七岁那年,母亲死了,因为与客人发生争执,双方扭打起来,最后不小心踩翻了火盆,屋子烧了起来,人也死了。
母亲入葬,纪明温亲自操持了葬礼。
葬礼当天,他将母亲曾经放到箱子里的“宝贝”尽数焚烧,火光冲天。
纪明温自此成了孤儿。
他不恨母亲为什么要去招摇撞骗,他恨那些该死的神鬼害了母亲的命。
在那之后,纪明温在流浪中被送到福利院,所幸有好心人资助他一直念到警校。
这人就是纪明温命中的贵人,时高阳。
时也命也,纪明温第一次见到资助他的人,就是在警校之中。
而方才见到的“康姨”,就是时高阳的妻子。
纪明温休假时,总会被时高阳拽去“蹭饭”,康琳对纪明温也格外友善,几乎把他当成亲儿子对待。
天气冷了会去特意买保暖的衣物,也会担心纪明温在训练中受伤。
时高阳出事后,纪明温将所有积蓄转入康琳的账户,便搬了家还换了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她究竟又从哪里知道新的地址。
因此,纪明温那句“钱被吃光了”,还真不是作假。
当时他身上只有三百块,就给靳时栖花了两百多块。
纪明温缓缓念叨着自己的过往,哪怕靳时栖不出声,也自顾自说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说到最后,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他内心的确非常不安,但在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靳时栖说这些。
他不是喜欢自揭伤疤给别人看的人,因为他不确定对方是会轻柔地抚摸,还是会用石头砸向他。
梦中的事与康琳确实让他慌了神。
意识到靳时栖已经很久没说话,他微微偏头,才发现靳时栖已经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像是卸下所有防备的猫儿,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这样也好。
纪明温笑了笑,缓缓松了口气,半晌后笑容一僵。
不对...我为什么会觉得睡着的靳时栖像一只猫?
身子转动时,被子发出微不可察的沙沙的声响,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纪明温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说出来后,心里的负担似乎轻了一些。
等到他的呼吸渐稳,原本应该熟睡的靳时栖却缓缓睁眼,他的目光落在纪明温脸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似在权衡。
他没告诉纪明温,这间屋子还有一处阁楼,阁楼里才是他平常睡觉的地方。
半晌后,轻到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在屋内悄然响起。
“天清地宁,日月昭昭,邪祟不侵,百无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