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降停心里恼火,却不得不承认——
江余的出现,就像一滴颜料坠入他的黑白世界。
那色彩太过浓烈,鲜明到刺眼。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像在黑白胶片里跃动的火焰,让他灰暗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去追随。
太耀眼了,只能藏起来。
“谁准你跟来的?作业写完了?”时降停揪住江余的后领往宿舍拖,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崽。
江余悬空扑腾两下,声音闷在衣领里:“早写完了……”
“那就预习!”
“也预习完了!”江余突然扭过头,“我在宿舍等你一天了……我想跟你去玩嘛。”
时降停冷笑一声,把人摁在书桌前,一沓试卷拍在桌上:“写完前别想动。”
江余也不争辩,就仰着脸看他。睫毛湿漉漉的,婴儿肥的脸颊被台灯镀了层暖光,可怜巴巴的样子。
时降停太熟悉这招了——他的阿余卖萌战术向来百试百灵。
“说了不吃这套。”
手却诚实地掐住脸上那团软肉揉捏,直到江余气呼呼拍他手腕。
时降停忽然觉得胸口那团郁气散了些,可下一秒又沉下去。
装车的事还没完,他还需要回去,但以阿余粘人程度……但凡自己不在他身边一秒钟,就能到处乱找,实在不放心。
“阿余。”他忽然弯腰,掌心覆上江余发顶,“玩个游戏?”
少年眼睛倏地亮了,却又迟疑地瞄他额头:“可你伤口……”鼻尖突然动了动,“等等!有血味!”
时降停原本以为是沾了别人的血,可后脑勺的钝痛突然苏醒。他抬手一摸,指尖猩红刺目。
果然裂开了。
又耗了十分钟。
江余按着时降停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脑袋,动作慢吞吞的,半天都没弄完。
时降停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阿余啊,就是故意磨蹭,想让他多陪一会儿。
明明一清二楚,时降停却没拆穿。
就任由自己,偷了这十分钟的安宁。
他突然转身,将头抵在江余瘦小的胸口,垂着眼闷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江余自然不会拒绝,伸手环住他,还偷偷摸出一支粉色水彩笔,在绷带上画蝴蝶结、小狗熊,涂涂画画,乐此不疲。
又过了几分钟,时降停几乎要睡过去,却猛地睁眼,一把抓住江余还想作乱的手。
“我没干什么!”江余慌忙藏起水彩笔。
时降停笑了:“阿余,玩游戏吗?”
“玩啊!”
“还是捉迷藏,玩不玩?”
对江余来说,捉迷藏早腻了。但他要的不是游戏,而是时降停的陪伴。
只要时降停愿意陪他,怎样都好。
“玩!”
他们在偏僻的小花园里开始游戏。时降停抓,江余藏。
藏之前,时降停扣住江余的肩膀,低声道:“规则是——我没找到你之前,绝对不许出来,懂吗?”
“那要是你一天都找不到我呢?”
“那你就藏一天。”
“那我就躲一辈子!”
时降停顿了顿:“……躲一辈子不行,我会去找你。”
游戏开始。
时降停蒙上眼睛,倒数:“99、98、97……”
“3、2……”
“1。”
“藏好了吗?”
四周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他放下手,目光扫过花园,几乎一瞬间就锁定了假山后蜷缩的小小阴影。
——又是老地方。阿余真不会藏。
时降停唇角微扬,却故意放慢脚步,朝假山走去。
就在即将发现时,他突然转向,语气恰到好处地困惑:“去哪了呢,我的阿余……”
假山后,江余捂着嘴偷笑,拼命忍着不发出声音。
“我找不到你了……”
声音渐渐远去。
时降停走了。
便真的一整天都没有回来。
他清楚,阿余不傻——这样突然离开,江余一定会起疑。但他依然选择用这种方式瞒下去。
因为他知道,江余会等。
果然。
深夜,时降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花园。月光下,假山后蜷缩着一团小小的身影——江余睡着了,眼窝通红,睫毛还湿漉漉的,显然哭了很久才昏昏沉沉睡去。
时降停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弯腰抱起他。
“你骗我……”怀里的人醒了,带着哭腔控诉。
是啊,他是个骗子。
骗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也就只有阿余……会这么信他,听他的话。
不曾想,以后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可笑。
时降停的一生都在罪恶与悬崖边缘徘徊。像有一根将断的绳子勒在脖子上——拽紧了会窒息,松手了便会坠入深渊。
留给他的选择永远都没有好结果。
他可以选择结束生命,却永远无法选择延续。
可他必须活,为了一个理由活下去——需要为某个人而活。
所以,谁都不能夺走江余。
时降停开始用极端的方式控制江余的一切:断绝他的任何社交可能,指使其他孩子孤立他,排挤他,让他在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消失”。
这样的办法虽然恶劣,但有效。
这天,时降停靠在大树下,嘴里叼着棒棒糖。几个孩子围着他兴奋地汇报“战果”,稚嫩的脸上满是得意——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拉帮结伙欺负人,是件很“威风”的事。
“我划花了他的作业本!”
“我在他凳子上泼水!”
“……”
孩童的恶意往往没有理由,只是盲目跟风。
——这是错的。
时降停知道。
如果阿余发现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他,会怎么想?
他用力咬碎嘴里的糖,甜腻混着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不敢想,一点都不敢想。
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被知道。
直到一个孩子炫耀道:“我今天用石头砸他了!都出血了!”
另一个立刻接话:“这算什么!我把他推下楼梯了呢!”
时降停瞳孔骤缩,猛地抬头,拳头已经攥紧——
“我准你们这么做了吗?”
“可是停哥,不是你说要‘欺负’他吗?这还不够?”
他愣住了。
是啊,命令是他下的。
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
那时的每一个选择,都像一粒深埋的种子。
多年后才发现——
原来苦果,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