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bJ,寒风依旧刺骨。明汐裹紧旧橙色棉服,快步走向“君悦酒店”的员工通道。她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呼出的白气在口罩边缘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酒店门口的测温仪发出机械的“体温正常”提示音,这已经成为她每天上班的固定背景音。
“早啊,明汐。”同事金缘朝她挥挥手,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即使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她在微笑。
“早。”明汐点点头,熟练地换上工作服,将长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早班的客流不多,比过年前更少。
不一会儿,明汐看到了前厅小群中的消息——有意愿打疫苗的找Emily报名。
“这么短时间研发出来的疫苗,谁知道有没有副作用?”明汐听到隔壁甜点区的同事在议论。
“你要去打疫苗吗?”甜点区的女生朝明汐挥挥手。
明汐还没有做好准备,摇了摇头。
午休时间,明汐默默翻看手机里关于疫苗的新闻,科学报道和朋友圈谣言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但有一点她很确定——比起未知的副作用,她更害怕感染病毒。
下班后回到宿舍,同事们依旧在讨论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在一众否定的答案中,明汐却坚定了肯定的行为。
疫苗接种点排着长队。明汐挽起袖子时,护士夸她:“今天来的服务业里,你是少数几个没问‘会不会有副作用’的。”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明汐闭上眼睛。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献血,也是这样又期待又害怕。那时的她刚来bJ,满脑子都是在这座城市扎根的梦想。
万幸的是,打完疫苗的当晚明汐什么事都没有。她听说客服部的阿姨有的打完疫苗发烧了,有的觉得全身无力,她自己倒是什么事都没有。
明汐本以为打完疫苗后,关于yi情,能有所好转,但接踵而来的是bJ某个区发生了yi情,连带着明汐所在的社区都要去做核酸检测。
明汐只有在大排长龙时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龙的传人。”核酸检查的两列队伍从监测点一直排到了王府井大街,即使明汐不知道尽头是哪里,依旧得在队伍末端挪着前进。
明汐看到来自不同店面的打工人穿着在家的工作服前来排队,大家虽然执行着安全距离,但是好像更像是利用工作时间出来“摸鱼”,顺便做核酸,有的还点了奶茶让骑手送到了队伍中......
好在酒店大部分员工都没有出现阳性,大家依旧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但是每况愈下的客流还是迫使酒店发出了减员上岗的通知。
明汐的排班再一次减少,从每周六个班,减到了年前的每周4个班,减到如今的每周3个班。
一个阴沉的下午,明汐在结束了国家博物馆的参观返回宿舍时,一条内蒙古选调生招考的通知吸引了她的注意。
“面向全国普通高校应届毕业生...基层工作...服务期五年...”
深夜,明汐床铺的小灯还未熄灭,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惫的脸上。请在校的学弟帮忙盖同意报考选调生的信息还未发出,明汐还在犹豫:真的要回去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了三天。bJ,这座她曾经想要扎根的城市,如今却让她感到窒息。酒店行业在疫情的冲击下摇摇欲坠,每天上班都像是等待最后的审判。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刷了刷朋友圈,想看看别人的生活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充满迷茫。
然后,她看到了顾辉的动态——
“两年北漂,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明天,回家。”
配图是一张收拾好的行李箱,以及一张bJ北站的夜景。
明汐的手指顿住了。
顾辉是她在小学时认识的玩伴,比明汐大两岁,也是初中时的校友。当初,明汐还在读高中,顾辉考上了bJ的大学。在明汐选大学纠结时,顾辉也给出过来bJ读书的建议,但顾辉说bJ的夏天很热,明汐果断pass——她最怕热了。
后来,明汐来到了bJ,亲身游览了顾辉曾经分享在朋友圈的各个景点的美景——天坛、圆明园、颐和园,可惜都是在冬天。
现在,明汐来到了bJ,顾辉却要回去了。
明汐盯着那条朋友圈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点开他的头像,发了条消息:
“怎么突然决定回去了?”
消息刚发出去,顾辉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公司裁员,整个部门都没了。投了一个月简历,连面试都没几个。”
明汐的心猛地一沉。
“你呢?还在酒店?”顾辉问。
“嗯,但估计也快了。”明汐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了一句,“我在考虑回去考选调生。”
顾辉的回复很快:“其实挺好的。bJ现在这情况,真的待不下去了。”
明汐盯着那句话,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你不后悔吗?”她问。
“后悔什么?”顾辉发了个苦笑的表情,“后悔没早点认清现实?还是后悔浪费了两年时间?”
明汐没再回复。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前。bJ的夜色依旧繁华,霓虹闪烁,车流不息。可这一切,似乎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了人事部Amy的微信对话框。
“你好Amy,我决定提前结束实习,申请离职。”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她闭了闭眼,终于按了下去。
消息发送成功。
五分钟后,Amy回复:“好的,下周来办手续吧。”
没有挽留,没有疑问,就像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明汐忽然笑了。
原来,离开一座城市,只需要一条微信消息。
在离开bJ之前,明汐选择去剪剪头发。
初春的风仍带着寒意,吹乱了她披散的长发。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像被一层薄纱笼罩着。
她拐进街角一家不起眼的理发店,门口的霓虹灯牌缺了几个笔画,勉强能认出“时尚造型”四个字。推门进去,洗发水的香气混着廉价发胶的味道扑面而来。
“哟,美女,剪头发?”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里间走出来,脖子上挂着条褪色的毛巾,手里还捏着半截烟。
明汐点点头:“剪短一点,到肩膀。”
“好嘞!”男人掐灭烟,示意她坐下,“洗个头先?”
“不用了,直接剪吧。”
男人拿起剪刀,手指熟练地拨弄着她的发丝,一边剪一边搭话:“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哪儿的人?”
“内蒙古的。”明汐简短地回答。
“哟,草原上的啊!”男人咧嘴一笑,“在bJ干啥工作?”
明汐顿了顿:“酒店行业。”
“酒店?那工资不错吧?一个月能拿多少?”
明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不喜欢这种刨根问底的聊天方式,但还是敷衍道:“还行,够生活。”
男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们外地小姑娘在bJ打拼不容易啊,房租贵,消费高,攒不下几个钱。”
剪刀咔嚓咔嚓地响着,明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接话。
男人忽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意味说道:“其实啊,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想留在bJ,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北京人嫁了。”
明汐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围布。
镜子里,男人的表情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得意,仿佛在传授什么人生真理。
明汐的胸口涌上一股强烈的厌恶感。
她当然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bJ的房子。但她从来没想过,要靠“嫁人”这种方式留在这里。
——太可笑了。
她没反驳,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神冷了下来。
男人似乎以为她默认了,更加来劲:“真的,我认识几个外地姑娘,都是这么留下来的。北京户口多难拿啊,找个有房的本地人,少奋斗二十年……”
明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这个人的思想高度,也就停留在底层了。
她不想争论,也不想解释。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离开bJ的决定是对的。
——这座城市,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剪好了,你看看满意不?”男人放下剪刀,得意地拨了拨她的发尾。
明汐看了看镜子。头发短了许多,利落地垂在肩头,显得干练而清爽。
“挺好的,谢谢。”她付了钱,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离职手续比想象的简单——至少比入职手续简略,反而是宿舍的管理员提出了不少需要赔偿的地方,什么枕巾不干净了,床铺弄脏了,明汐不想因为这点小钱跟他生气,只好赔钱走人。
拖着大包小包出现在bJ北站的明汐对身后的bJ说道:——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活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