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斯回到咸阳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
府中两排小厮鱼贯而出,准备迎接他。
轿帘掀开,李斯踏着人凳而下,眉间多了些倦色。
府中的主事忙道,“大人回来了,可需现在传膳?”
“不必,本官等会需进宫一趟,你先让人将车上的东西给搬下来,然后再把马给喂了。”
李斯径直入府,换上新的衣袍,拿着已经写好的文书,进了宫。
正阳殿内,嬴政正在会见尉缭,听到李斯求见,便让他先进来。
尉缭原是魏国人,因为在魏国得不到重用,选择来秦国,嬴政很欣赏他的才干,将他封为国尉。
这次召尉缭过来议事,自然是为了攻打六国的事宜。
秦国一直采用的是远交近攻的策略。
嬴政现在就是要在六国之中的魏国和韩国选一个出来,作为首个攻打对象。
尉缭道,“韩国地处六国中心,先灭韩,可震慑魏国和赵国,同时切断六国合纵抗秦之路。”
嬴政深表赞同,不仅如此,韩国也是六国中最弱小的,先取韩,再图魏赵等地。
“依国尉看,寡人何时兴兵为宜?”
李斯进来之时,便听到他们正在商量攻打韩国一事,他微微蹙眉,安静地站在一旁。
“韩国虽弱,可国内也有十万大军,大王不妨先以重金贿赂韩国的重臣,搅动韩国如今的局势,使其内乱后再一击击溃。”
“大善,一切便如国尉所言。”
嬴政与尉缭议完事,这才转头看向李斯,“事情办完了?”
李斯拱手行礼,“臣一切都已按秦律处置,这是案子的卷宗,还请大王查阅。”
吕乐从李斯手中接过卷宗,呈递给嬴政。
嬴政看着案几上翻开的纸,微微挑眉,虽然他已经让朝中的人开始用纸抄写奏本,但一时间那些纸还供应不上整个秦国朝廷的使用。
大臣如今大部分依旧采用的还是竹简,明明李斯今天的奏本同样也是竹简,可从雍城回来之后,就换做了这雍纸!
想来估计是那女人送他的。
嬴政略有不满,他当时回去的时候,那人可没有送自己,只是给了自己一个优惠价?
他堂堂秦王,居然还需要自己去购买用纸。
嬴政轻哼,大致看完了卷宗的内容。
李斯听到嬴政不满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没有做好,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小心翼翼地抬眸,见大王脸上并未有不快,这才松了口气。
“她都送你什么了?”嬴政合上卷宗,淡淡道。
李斯一愣,对上嬴政的视线,反应过来大王说的她,是太后。
大王不是与太后心生嫌隙了么?怎么大王还会关心太后那边的事,而且太后送了自己什么,这很重要吗?比这个案子还要重要吗?
李斯想到了太后身边的公子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或许太后比自己想象要更加重要。
于是,他只能老实交代,“太后送了臣十捆雍纸,三壶美酒,另还有一张酒方,臣亦答应了太后,不日送个人过去,指导那些法家学子着书。”
嬴政乐了,打趣道,“十捆纸,三壶酒,再加一张酒方,就能从李卿手中要个人?”
他好歹都是自己主动赏的,这李斯不会做生意啊!
李斯尴尬笑笑,硬着头皮解释道,“太后让人着关于秦律的书,能使我大秦法学更甚,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我自然舍得。”
“李卿不愧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听闻你师从荀子,你可知韩非?”嬴政话锋一转问到了自己最近感兴趣的事。
他最近读了韩非的《五蠹》、《孤愤》等书,受益良多,对书的作者自然也起了爱才之心。
韩非师从荀子,他的李卿同为荀子的徒弟,想来两人也是相识的,所以他想问问李斯,韩非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韩非二字,李斯眼中既有惊,亦有不喜。
同为荀子的学生,他们曾在稷下学宫一起研学,韩非出身韩王室,身份贵重,更能得他人青睐,反观他明明才智不逊于韩非,只不过因为出身低贱,便得不到重视。
正因为此,他才来了秦国,好不容易得到了秦王的重用,坐上了廷尉的位置。
如何能让韩非来这里,轻易夺取。
李斯垂眸,“韩非是臣的师兄,才华出众,很是得老师的喜爱,只不过他是韩国王室子弟,实乃我大秦的敌人。”
嬴政倒不在乎,他看上的人,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韩国王室算什么,韩国都要被他给灭掉,到时候韩国没了,他自然得过来俯首称臣。
“你既认识他,那便替寡人去信给他,若能将他邀至秦国,那便是李卿大功一件。”
李斯心中颇为不满,又十分无奈。
秦王对法家十分尊从,对他而言是好事,可秦王看重的只是法家,并非是自己,这就让李斯体会到了深深的危机感。
可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应下这桩哪里都不讨好的差事。
“寡人这里有些韩非的着作,李卿若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带一份回去。”
嬴政觉得自己十分贴心,既然是师兄弟,两人的思想大概也有相通之处。
韩非的思想很符合嬴政的想法。
李斯作为他现在最看重的法家人,自然也应该跟着他的思想来,才能更好的帮助自己治理好秦国。
“多谢大王。”李斯拱手称谢。
回到自己的府邸,李斯看着案几上摆放整齐的书卷,眸中满是嘲讽,他再讨厌韩非又如何,只要大王看重他,自己还不是得学习他的思想道理。
李斯攥紧了拳头,心中燃起熊熊大火。
主事前来提醒,“大人,魏夫子到了。”
李斯这才收敛了眸中的冷色,恢复如常。
魏夫子是李斯收下的门客,平日里替他整理那些繁杂的卷宗,是个十项全能之才。
李斯本打算找个擅长秦律的送给太后也就够了,可现在他改变了想法。
太后既然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并未下降,自己与太后多亲近些,自然是有益无害。
若是他手中的人能助太后将书着成,那太后便就算与他有了些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