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申时三刻。
秋日的天光澄澈如洗,却裹挟着丝丝刺骨的寒意;
像极了塞外胡人腰间的弯刀,不经意间就能划开皮肉。
张克捏着孙长清快马送来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信纸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计划,可以开始了。
其实计谋成败与否,他张克都会挥师东进。
不过是多死几个或少死几个的区别罢了。
战前就已经算到九成,无非一成看天意,毕竟东汉大魔导师了解一下,真遇到只能算他倒霉。
这是张克两个月来,第一次在扩建的校场上检阅他的家底。
七百战兵肃立在左,玄色布面钢甲在秋阳下泛着乌光。
这些汉子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披着四十余斤玄色的乌兹布面钢甲,腰间悬着1.5石强弓。
他们早已分到了田地,尝到了甜头。
战死一个,就补一个——家里没儿子的,过继也要补上!
毕竟,那可是能传家的土地啊。
更远处是黑压压的辅兵方阵。
三千人,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山里的逃户、西羌的奴隶、草原上的奴隶,还有从大燕、大魏逃荒来的破落户。
拖家带口万余人,就指着张家堡这不收税(一文象征意义)允许做点营生和干活有口饭吃。
自打张克在张家堡修路通商、免了大部分税赋,四方的商队就宁愿多走点省个买路钱。
那些流民们眼见军户们分了地,还得了粮食,真不收税,眼红得发狂,一个个挤破了头要往军籍里钻。
这些辅兵虽因常年营养不良扛不动重甲;
但二十斤的皮甲配上乌兹钢片的特质皮革,倒也算得上精良。
只是护不住全身,要害处总得自己多留个心眼。
使弩的居多,能开弓的凤毛麟角。
结阵还算像样,真要贴身肉搏,怕是还得靠那些北疆杀惯了人的战兵撑场面。
张克大步踏上点将台,铁皮喇叭在手中沉甸甸的。
左侧,七百战兵列成二十八排二十五列的方阵,铁甲森然;
右侧,三千辅兵排开六十列五十行的庞大军阵,长矛如林。
两阵相隔五十步,中间站着十几个手持铜喇叭的传令兵,确保他的每一个字都能砸进每个士卒的耳朵里。
秋风掠过校场,卷起一面面旌旗。
凝聚军心,讲究的就是一个上下同欲,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第一句,先拉近距离——
“他娘的,才两个月就给老子整出这么多人!你们是想吃垮老子吗?!”
台下顿时哄笑一片,原本肃杀的校场气氛为之一松。
张克咧嘴一笑,目光扫向左侧的战兵方阵:“左边这帮杀才,大多都是老熟人了!一个个吃得膀大腰圆,看来分地的日子是真他娘的舒坦啊!”
“好!”
“好!”
“好!”
战兵们咧嘴大笑,拳头捶得胸甲砰砰响。
张克转头,目光如刀,直刺右侧的辅兵方阵:“你们呢?想不想分田?!”
“想!”
“想!”
“想!”
回应声震天动地,仿佛要把校场掀翻。
张克却突然冷笑,一盆冷水泼下:“想屁吃!老子哪来那么多田分给你们?!”
辅兵方阵瞬间骚动,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
张克不慌不忙,抬手一指东方,声音陡然拔高:“但老子知道哪里有!”
校场骤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燕山!
“燕山以东,良田万顷,沃野千里!”
张克狞笑,“可那些地,现在他娘的不在老子手里!”
“那怎么办?!”
人群中,早有安排的托儿适时高喊。
张克猛地振臂,怒吼道:“打过燕山去,分田地,吃饱饭!”
“打燕山,分田地!”
“打燕山,分田地!”
呐喊声如雷霆炸裂,久久不息。
张克眯起眼,心中冷笑——军心,可用!
待声浪渐歇,他顺势高呼:“好!老子带你们打过燕山,分地!”
“每户三十亩,战死了也归你家!首功者,再加五亩!”
“打过燕山,以后顿顿有肉,夜夜饱饭!”
“打燕山,吃饱饭!”
“打燕山,吃饱饭!”
校场彻底沸腾,杀气冲天!
张克趁热打铁,厉声:“明日卯时集合,辰时出征!
近的回家报个信,远的就睡营房!”
“回去告诉家里人——地,老子给!但得你们自己拿刀去抢!”
“这一仗,打不打?!”
“打!”
“打!”
“打!”
张克狞笑,再问:“要是有人敢抢咱们的地,怎么办?!”
“杀!”
“杀!”
“杀!”
三声怒吼,杀气冲霄!
张克大手一挥:“好!今夜吃饱喝足,明日——随老子出征!”
不回家怎么行,看看自家的芦苇草席和破布搭起来的“房子”和正兵的夯土房,想要吗?玩命儿去。
吴启立刻上台,指挥各营有序撤离。
校场上,只剩下一片沸腾的战意,和那尚未散尽的杀伐之音……
大魏逃户·三子(16岁·辅兵)
三子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茅草混着秸秆搭的破窝棚里,一股霉湿气扑面而来。
昏暗的草屋里,母亲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还在飞快地编着簸箕。
两个弟妹蜷缩在角落,身上套着破布袋改的衣裳,眼巴巴地望着他。
“娘!要分地啦!”
三子声音发颤,像是捧着个烫手的希望。
母亲猛地抬头,编了一半的簸箕啪嗒掉在地上:“当真?分多少?”
“三十亩!”
角落里的小妹眼睛一亮,怯生生地问:“哥,有了地……就能吃饱了吗?”
三子喉头滚动,想起十年前——那时候家里还有十亩地,没被赵举人强占前,锅里还能见着米粒。
“对,有了地就能吃饱。”
他声音沙哑,“对吧,娘?”
母亲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秸秆。
一年前那场饥荒,两个儿子饿死在逃荒路上,丈夫为抢半袋糠麸被活活打死。
剩下这孤儿寡母,在山里啃树皮、嚼草根,硬撑了五个月,才听说张家堡有活路……
三子运气好,因个子高大被选入辅兵。
虽说每月没银子只有一石杂粮,掺着野菜麸皮勉强够全家四口,但比起易子而食的年月,已是天大的福分。
母亲突然反应过来:“可前些日子不是说……堡里地不够分吗?”
三子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
“将军要带咱们打燕山!打下那儿,地要多少有多少!”
草屋里瞬间死寂。
母亲的手开始发抖:“又要打仗啊……”
“娘放心!”
三子拍着胸脯,“咱张家堡的兵,哪回不是压着燕山卫打?
再说了,将军立了规矩——就算我战死,地也照分!”
母亲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官府的话……哪回不作假?”
“将军不一样!”
三子急得跺脚,“他说不收税,可曾收过一粒米?说发粮,可曾少过一勺?”
一直沉默的老四突然开口:“哥,你要是不在了……是不是该我顶上去?”
三子怔了怔,想起大哥二哥临死前也是这样和他说的。
他重重拍了拍弟弟瘦削的肩:“嗯,到时候你当兵,护着娘和妹妹。”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
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着的人,早就学会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残酷的话。
漠南逃奴·达顿(21岁·辅兵骑兵)
达顿弯腰钻进帐篷时,妻子阿奴莎正挺着大肚子编草绳。
草原女人特有的深邃眼眶里,盛满忧虑。
“要打仗了。”
他卸下皮甲,腥膻的汗味混着马粪气息在帐篷里弥漫。
阿奴莎的手指一顿:“我们草原人……其实不需要汉人的地。”
“问过百夫长(百户,草原习惯称呼)了。”
达顿抓起皮囊灌了口马奶酒,“不要地的话,能换一匹马,或者两头牛也可以选三十只羊。”
阿奴莎的眼睛倏地亮了——在草原上,这些牲口能换五个奴隶!
“真的?”
她声音发颤,“那个汉人酋长……会这么大方?”
达顿突然暴怒,一把攥住妻子的手腕:“别叫他汉人酋长!他是腾格里派来的神使!”
说着又压低声音,“你见过哪个部落头人,既不要贡品又不抽丁?干活还发粮?”
阿奴莎慌忙朝东方跪拜,手指在额头和胸口连点三次:“愿长生天保佑神使长命百岁……”
达顿望着帐篷外渐沉的暮色,獠牙般的笑意在火光中明灭。
这一次,他要为张家堡而战——为那个能让奴隶挺直腰杆做人的地方,砍下更多敌人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