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大街向来人多,拉车的又是匹好战的烈马,百福抓着缰绳,丝毫不敢松懈。
饶是如此,还是差点撞上了人。
“不要命了吗!”
他没好气地看着牵着大黑狗冲过来拦车的年轻男子。
男子没回他,窜到车厢前,抓住车架往上爬。
百福:“……”
好大的胆子!
他无语至极,抓起马鞭,就要将人卷下车。
“是我。”
男子张口,发出女子的声音。
听起来有点耳熟。
百福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男子爬到了车上,那条狗也跳了上来,将车前头挤得满满当当。
“……”
狗看着也有几分眼熟。
旋即想起来,前两天去的那家慈幼院对面人家就有这么一条狗!还跟冯氏互动来着。
刚刚这声“是我”正是冯氏的声音!
这男人是冯氏扮的?!
他目瞪口呆。
下一瞬,便见十几个打手疾速跑来,团团围住马车。
“识相的,赶紧滚下来!”
领头打手凶神恶煞道。
他偏头一看,冯氏已经带着狗闯进了车厢。
“……”
车厢里,纪长卿放下手中书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狗。
“解释解释?”
冯清岁飞快道:“昨天我让五花去慈幼院看看那些孩子,她发现这条大黑狗被主家卖了出去,买家将它带到排云楼后就不见了踪影,我担心它会被人杀来吃,今天乔装打扮来排云楼营救。”
“没想到意外发现这里有个让人狗厮杀,供富家公子取乐的地下斗兽场。”
“我偷偷将大黑狗带了出来,没想到被楼里管事发现,命人追杀我。”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纪长卿。
“大熙律法严禁人兽厮杀,排云楼私设斗兽场,公然违背律法,践踏人命,请二爷溯本清源,还受虐致死的斗奴和斗犬一个公道。”
纪长卿:“……”
“嫂嫂倒是会给我找事。”
他不咸不淡道。
慈幼院贪墨的事还没查完,就又来了个地下斗兽场。
冯清岁笑着奉承道:“能者多劳,二爷才智过人,卓着非凡,理当承担更多责任。”
纪长卿看着她那辨不出原来面目的妆容,忍不住扶额。
“以后卸了妆再笑。”
冯清岁:“??”
纪长卿:“这张脸谄笑太丑。”
冯清岁:“……”
真是不好意思,污了相爷您的眼睛。
车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都愣着做什么,把车拆了!将人拖下来!”
却是排云楼管事赶到了。
纪长卿敛去微不可见的浅笑,弯腰走出车厢,拂了拂袖,朝管事投去淡淡一瞥。
“本相倒是不知,排云楼竟有这番能耐,连本相的车都敢拆。”
管事骤见纪长卿,先是被他那身官服吓了一跳,而后被他的自称又吓了一跳。
这就是那位新上任的抄家丞相?!
来他们排云楼撒野的人是他派来的?!
岂不是意味着朝廷已经知道地下斗兽场的存在了?
他眼前一阵眩晕。
脑海掠过一幕幕被抄家斩首诛九族的景象。
旋即又觉得不太对劲。
若朝廷知道他们做的事,为什么不派官兵查封,而是让人悄然潜入,将那异族斗奴换成荣昌侯世子的小妾?
这不合理啊。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辆马车,马是好马,车却是普车,一点装饰都没有,还不如他们掌柜的马车豪华。
一品丞相会坐这么次的车?
该不会是冒充的吧?
他迷惑顿消。
冒充的就说得通了,这人和潜进来那两人是同伙,奔着那个斗奴来的,见脱不了身就假装抄家丞相,好吓退他们。
于是他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站直了几分。
“好大的狗胆!”
他冷笑道。
“竟连当朝丞相都敢冒充!”
手一挥,让手下继续动手。
纪长卿:“……”
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急着找死的。
百福抽鞭阻止这些打手拆车,他从腰侧挂着的荷包取出一只短笛,放到唇边,吹出几声高亢的笛音,几息之后,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管事一愣。
朝大街尽头看了一眼,险些魂飞魄散。
“御……御林军?!”
怎么会!
他惊愕地看着纪长卿。
纪长卿负手而立,看向策马飞奔而至的御林军统领,淡淡道:
“排云楼私设地下斗兽场,被本相发现后,欲当街杀人灭口,罪大恶极,请伏统领马上查封排云楼,一个人都不许放走。”
“是!”
管事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纪长卿将事情交给御林军统领,看也没看他一眼,回了车厢,命时安驱车回府。
“啪啪啪!”
他刚坐下,掌声就响了起来。
冯清岁边鼓掌边喝彩:“二爷威武。”
大黑狗一脸呆萌地抬起两条前腿,也跟着拍了拍。
纪长卿:“……”
他意味深长道:“这条狗,看起来像是你失散多年的宠物。”
大黑狗可不是她的宠物。
冯清岁没有丝毫心虚地回道:“二爷说笑了,我们只是一见钟情罢了。”
纪长卿:“……”
“你一见钟情的对象,不是我长兄吗?”
冯清岁眨了眨眼:“律法规定人只能有一个一见钟情的对象吗?”
纪长卿无言以对。
夜里,时安将排云楼的查处情况报给他。
“排云楼地下斗兽场是一年前建好的,迄今为止,共办了五十二场比斗,死了四十三个人,死者都被狗吃了,残骸丢弃在粪坑里。”
“今天下午那场死了个女人,据管事交代,是荣昌侯世子的小妾,被潜入之人调换的,御林军查封时,荣昌侯世子已经离开,他否认自己去过斗兽场,也否认死者是他的妾室。”
纪长卿沉吟片刻,问他:“这个死了的小妾叫什么名字?”
“叫翠姨娘,具体名字不知,是荣昌侯世子从江南带回来的瘦马。”
翠姨娘?
纪长卿立刻想到了慈幼院被领养走的那个“翠雀”。
这位翠姨娘,难道就是翠雀?
那么,冯清岁就是冯随?
想到冯随领养人冯惜的女儿是在荣昌侯府淹死的,他似乎摸到了冯清岁的行事脉络。
她是来复仇的。
江家上下死得蹊跷,唯一活下来的,只有行踪不明的冯随。
她非要冒充他长兄的未亡人,正是为了借他寡嫂的身份,出入高门大户,伺机复仇。
若果真如此,要让她继续留在府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