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鬼踏入鬼门的瞬间,腐叶味突然变成了浓烈的霉味。他踉跄着扶住井壁,发现自己站在口枯井里,井砖上长满了人形青苔,每具“青苔人”后颈都有三道指痕,指尖方向全指向井底中央的石板。
“老鬼!接着!”苏老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磷火拐杖砸穿井盖,照亮了井底——有格正抱着具骷髅坐在石板上,骷髅腕间的红绳死死缠在他手腕上,引魂铃卡在石板缝隙里,铃舌上凝着黑血。
“饭桶!松开那根绳!”刘老鬼摸出腰间的黑狗血葫芦,却发现木塞早已不见了踪影,葫芦里装的不是狗血,而是三年前李秀才出殡时撒的纸钱灰。
有格抬起头,眼神浑浊如古井死水:“刘叔,这骷髅手里攥着钥匙……”他掰开骷髅手指,掉出枚刻着“李记”的铜钥匙,钥匙孔里嵌着片黑色曼陀罗花瓣,花瓣上沾着的不是泥土,而是新鲜的人血。
苏老鬼的拐杖突然震动,兽爪指向石板:“这是荒鬼村血祭石的孪生石!当年李长贵偷偷刻了两块,一块镇井,一块镇坟……”磷火映出石板缝隙里的字:魂归双井,阴物成双,欲破诅咒,先断人肠。
刘老鬼的铜铃突然响起,这次不是清脆的铃音,而是指甲刮擦井壁的刺耳声。他这才注意到,井壁上的青苔人形正在缓慢蠕动,它们的手指都在抠挖同一处砖缝,砖缝里渗出的不是水,而是带着体温的鲜血。
“看钥匙!”有格突然惊叫,铜钥匙上的“李记”二字正在渗血,血珠沿着笔画汇成箭头,指向石板下方。刘老鬼咬咬牙,用旱烟杆撬起石板,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穴,洞穴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混着铜铃的轻响。
苏老鬼的金蟾突然跳出刘老鬼的兜,三趾踩在血箭上,竟硬生生踩出个通往洞穴的石阶。刘老鬼刚迈出第一步,洞顶突然落下阵纸钱雨,每张纸钱上都印着李秀才的生辰八字,而“忌日”栏写的不是坠井日期,而是十年前荒鬼村血祭的那天。
“他娘的!李秀才根本不是三年前死的!”苏老鬼用拐杖敲了敲纸钱,“这是借尸还魂的阴物咒!”话音未落,有格手腕的红绳突然收紧,骷髅的手指深深掐进他皮肉,指缝间掉出张纸条:第43个祭品,还差一个。
洞穴深处的啼哭声突然变成了冷笑,一个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她的头发间缠着黑色曼陀罗,颈间铜铃渗出的血珠滴在石板上,竟画出了青岩镇的地图。刘老鬼瞳孔骤缩——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前永革在荒鬼村井中见过的血祭女鬼。
“你们终于来了。”她的声音像浸透井水的丝绸,“七十年前,李长贵用孪生石镇住了我和山鬼的魂灵,现在他的后代想解开诅咒?”她抬手轻挥,洞穴两侧浮现出壁画,左侧是荒鬼村血祭的场景,右侧是青岩镇迁坟的画面,两个场景的祭司都戴着斗笠,斗笠边缘露出的后颈,同样有三道爪痕。
有格突然剧烈抽搐,红绳勒进他手腕的皮肉,露出底下隐藏的胎记——形如半朵曼陀罗。刘老鬼猛地想起,有格从小在后颈涂曼陀罗花露水,说是能驱邪,现在看来,那不是驱邪,而是压制血脉里的诅咒。
“他是山鬼的血脉。”旗袍女子抚过骷髅的头,“当年李秀兰逃进山洞,生下的孩子分成了两支:一支在荒鬼村化为半魂人,一支在青岩镇藏入普通人。而你们——”她看向刘老鬼腰间的铜铃,“棺材匠、兽医、书生,都是当年参与血祭的后人,世世代代守着这个秘密。”
苏老鬼的拐杖兽爪突然喷出火焰,烧向红绳:“放屁!老子祖上是给荒鬼村送粮的!”火焰却在碰到红绳的瞬间熄灭,旗袍女子咯咯笑起来,笑声里混着井绳断裂的声音。
刘老鬼摸出李秀才的字帖,发现“荒鬼”二字的血窟窿正在扩大,窟窿里伸出只毛茸茸的爪子,爪子上缠着的正是有格的钱袋。他突然想起李秀才死前说的“被推下井”,而壁画里的祭司虽然戴着斗笠,袖口却露出块胎记——和有格现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有格……你爹是不是叫李茂才?”刘老鬼的声音发颤。
有格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旗袍女子的倒影:“刘叔,我小时候见过这口井……我爹说,这是李家的祖训,每代都要派个人守井……”他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三天前我在荒村挖到块墓碑,上面刻着‘李茂才之墓’,可我爹明明上个月还在给我寄牛肉干……”
旗袍女子的曼陀罗突然枯萎,露出底下的真相——她的胸口插着把湖笔,正是李秀才的断笔。刘老鬼终于明白,三年前坠井的不是李秀才,而是有格的父亲李茂才,他用自己的死伪造了李秀才的鬼魂,只为警告儿子远离荒村。
洞穴顶部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苏老鬼抬头望去,只见青岩镇的歪脖槐树正在缓缓倒入井中,树干上缠着的不是藤蔓,而是无数红绳,每根红绳都系着个铜铃,铃身刻着的不是“平安”,而是“祭品”。
“子时到了。”旗袍女子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尖啸,“井眼双开,阴物归位,你们猜,这次该用谁的血来祭井?”她的手指向有格,又转向刘老鬼和苏老鬼,“或者……一起?”
刘老鬼握紧铜铃,铃身的油灯纹路突然发出青光,那是十年前永革团队化解诅咒的力量。他猛地将铜铃砸向石板,铃声与引魂铃共鸣的瞬间,所有红绳同时断裂,旗袍女子的身影开始消散,临走前,她指向洞穴深处的暗门,门楣上刻着:民国二十三年,勿入。
有格捡起铜钥匙,钥匙孔里的曼陀罗花瓣已经变成白色。他将钥匙插入暗门,门内涌出的不是阴风,而是温暖的稻香——那是个堆满粮食的地窖,墙上挂着李长贵的画像,画像旁贴着张泛黄的纸条:山鬼食荤,我食素,留粮三石,护幼崽平安。
苏老鬼的金蟾突然跳上画像,三趾按在李长贵的袖口,竟揭下块人皮——画像里的李长贵后颈,同样有三道爪痕。刘老鬼浑身发冷,原来当年所谓的“山鬼”,就是李长贵自己,他为了保护躲避战乱的异族妻儿,甘愿扮成怪物,却被村民推入井中,用孪生石镇压了七十年。
地窖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次是真实的啼哭。有格扒开稻草,露出个摇篮,摇篮里躺着个男婴,后颈有块淡色胎毛,形如曼陀罗。婴儿手里攥着枚铜铃,铃身刻着“平安”,却在“安”字中间嵌着块碎玻璃——那是十年前永革在荒鬼村捡到的引魂铃残片。
手机在此时震动,有格摸出父亲的遗物手机,锁屏壁纸是张老照片:李茂才抱着幼年有格站在荒鬼村井边,井台上摆着的不是阴物,而是两袋牛肉干,照片角落站着个穿兽皮的少年,正是阿野的父亲。
“刘叔,苏叔……”有格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爹说,荒鬼村的诅咒不是因为山鬼,而是因为人心……”他指向摇篮上方的横梁,上面用刀刻着:第44个祭品是希望,不是鲜血。
刘老鬼望向井口,歪脖槐树已经完全倒下,树干上的红绳全变成了绿藤,藤上开着白色的曼陀罗。苏老鬼的拐杖兽爪不再喷磷火,而是长出了嫩芽,嫩芽顶端的花苞,正是十年前永革他们在荒鬼村种下的和解之花。
而在更深的地底,荒鬼村与青岩镇的双井之下,两枚孪生石终于发出了七十年后的第一次共鸣。这次的共鸣不是诅咒,而是迟到的宽恕——李长贵的魂灵与山鬼的执念终于和解,他们化作两道光,照亮了从青岩镇到荒鬼村的地下通道,通道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历代村民偷偷送来的粮食记录,最早的一条写着:民国二十三年冬,李长贵留米半升,望幼崽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