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在狭窄地道里遇见的通讯兵是一个开端。
没几天,莱曼的所在的阵地就被“正常人”所取代,那些曾生吞尸骨、痛饮血肉的感染者仿佛一夜之间消失。
原本只有咀嚼声跟脚步声的战壕在11月26日那天逐渐被聊天声所取代,一切仿佛都重归美好,只有莱曼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当她躲进一个防空洞时,她看见了五六个留有蜂窝状纹路的感染者,不过如她所见,疯狂、极端已经见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有说有笑,甚至格外的热情。
他们对防空洞门口的莱曼热情地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女士,过来吧,和我们一起!”
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是十分自然的,手上的动作也并不僵硬,有那么一瞬间,莱曼甚至怀疑,这些就是正常人,直到目光放在对方的脸上看到那蜂窝状纹路时,她又会清醒过来。
她婉拒了这些人的好意,这还是她在战场上第一次这么做。
她坐在角落里,听着他们的谈话,心里涌起一股情绪。
“我第一次从感染者嘴里听到他们谈论战后的规划。”莱曼麻木的脸上多了丝复杂,她知道真相,但她又想暂时忘却真相。
哪怕他们只是如拍摄现场的演员,只不过是在演戏,她也想过去聊天。
这股渴望一旦出现,就很难把它压下去了。
她当即把日记本掏出来,在空白处写道:“我请示与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以获取有用信息。”
她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那些感染者身上,甚至没留意回复她的字迹发生了变化。
看到“准许”的回复出现在上面时,她把本子一合,快马加鞭的赶到这些人面前,开口道:“我也要来。”
一众德国官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给打断了话题,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脸上仍挂着笑容。
其中一个年纪上了五十的上尉回答说:“欢迎你。”然后,现场就全是欢呼,他们拍着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自然。
“谢谢。”莱曼在这支队伍的边缘坐下,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心里也不自觉的有些高兴。
有一名士兵在和另一名军官讨论着战后开一家面包店的计划,也有人在讨论美食,还有些人甚至不管队伍里唯一的女性——莱曼,直接讨论起女人来,各种不堪入耳的词汇冒了出来,但莱曼只是摇摇头。
然后,讨论女人的士兵就被旁边人拍了下脑袋,声音停了,只剩下那些战后规划跟骂前线食物有多么多么难吃的。
“后方那些人送过来的面包都不是给人吃的,居然还有火药!这就算了,食物还少得可怜,肚子里根本留不了一点东西!”有人大声咒骂起后方,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芒,周围人也跟着附和。
而莱曼呢,此刻她正靠着墙,听着这些闲聊跟谩骂不自觉的点头。
虽然请示与假正常感染者交流以获取信息是假,但既然都写到协会去了,总归还是得记住点,别聊着聊着把自己的任务忘了。
她仍旧在那收集着消息,仿佛不久前说出那句“我也要来”的人不是她。
“都是些很普通的话题,我甚至没法从这些话题中感受到感染者应该有的疯狂。”莱曼在心里念道,突然,众人把话锋一转,聊起了战场上见到的英军移动钢铁,这也让莱曼警惕起来。
她不由得凑近了些,这些人开始讲那些幻想的话题,比如会不会有飞上天的坦克,德军又会不会投入一辆比英国人的移动钢铁更大、威力更猛的武器。
“秩序病感染者的不切实际,这……算吗?”莱曼在心底问自己,但无论怎么听都听不出什么信息,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这就是一个正常人通过幻想来满足自己的成就感和自我价值的追求。
这或许不是感染者的不切实际呢?莱曼这么想,眼瞅着就要自己说服自己了,她想起了日记本。
当遇到一些自己难以确定的事,找日记本那头的阿尔文准没错,她总是能给出正确或最优的答案。
于是,她离这些人远了一点,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日记本,把自己的疑问填了上去。
回复很快就来了,只是,这个字迹并不是阿尔文的。
莱曼愣了一下,她看向这个字迹,和用新罗马字体来写德文的阿尔文不同,这次的字迹要粗一些,
短暂的思考后,莱曼迅速在纸上写下:“你不是阿尔文。”
对面沉默一会,表明了的自己的身份——伦纳德。
“协会会长?”莱曼写下这样一句,“您怎么会拿着阿尔文研究员的日记本?而且,您能看见我和阿尔文之间的对话?”
“日记本里的内容是对所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可见的,但对于过去的人,除了进行绑定的人之外,其他人是看不到日记本里的内容的。”伦纳德补充一句:“我想阿尔文应该说过我想找你谈谈话。”
“抱歉,伦纳德会长,我现在正在执行与假正常的感染者交流的任务,您得等晚上,等索姆河这边的晚上。”
莱曼又话锋一转:“请问阿尔文在哪?”
“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伦纳德回答说。
“她在睡觉吗?”莱曼蹦出这样一句话,日记本另一头的伦纳德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回答道:“当然,在她沉浸在美梦中前,她把日记本给了我。”
“那就算了,不要打扰她了。”莱曼摇摇头,把自己刚刚的问题又提了一遍。
“阿尔文之前报告,协会和基金会基本确认这种人仍未脱离感染者的范畴,也就是你说的假正常感染者。秩序病其中之一的特点就是不切实际,这种哪怕被隐藏了也会以各种方式出现。我就直接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一切出自于感染者之口的消息,无论是什么,都尽可能的记录下来。”
回答完莱曼的问题,伦纳德的话里又带了一丝疑惑:“阿尔文研究员没有跟你说过?”
“不,不是,我在看到那些假正常的感染者时,总是会有一股错觉——他们就是真正的正常人,因此出现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话题,我也总是会往正常人那边想。”
莱曼第一次把这些话讲给自己的上司听,但伦纳德并没有以《协会第一百三十二条》说事,反而问她:“你有多久没和正常人聊天了?”
“得有好几个月了。”莱曼回答说。
伦纳德笑了笑:“你的渴望我表示理解,我就不像阿尔文那样拿协会制定的规则说事了,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愿和平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