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有着少数几个“怪物”身影的战斗结束以后,往后的日子里,莱曼就再也看不到那些“怪物”了,出现在视野里的只有士兵,有些人的动作虽然诡异,但总归还是人类,不会多生出一只脚,又或者是两侧多长了一双手。
在此期间,莱曼跟身旁的那位怪物癔症感染者相处得很好,那家伙甚至带她去见了其他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很多都是精神失常的,唯独一个人不一样。
那是一个眼底带着真实情绪的女兵,首次听说她是在一直跟自己待在一块的那位怪物癔症的感染者口中,名字叫“安克西斯·克莱因”。
一开始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男兵,但等真正去看了,才会发现压根就不是什么男兵,那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脸上带着麻木和绝望的女兵。
她总是带着画板,在闲暇之余,她会去画画,画的大多都是猫跟花朵,从来不会画前线的生活,像是刻意避免接触那些似的。
当莱曼走进去后,安克西斯脸上先是出现一闪而过的惊讶,然后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所以,你也看到了,那些战场上奔跑的怪物。它们张牙舞爪,它们身体腐烂,皮肤满是战斗留下的疤痕,眼睛像黑暗里的深渊,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不会有第二个情绪。”
大多数人听到她的话都应是一头雾水的,但莱曼不一样,她知道眼前这个安克西斯说的是什么,也通过她的描述得知了一个有些遗憾的消息——又是一个感染者。
她还期待着自己能在怪物癔症感染者堆中碰到一个正常人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她把安克西斯叫到一边,打算通过简单的套话来确认她是否有着其他症状。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如同战地记者才会问的问题从莱曼嘴里蹦了出来,安克西斯准备脱口而出的话不由得咽下了肚子,看了她一眼,如实回答道:“时间长到让我看见了太多的怪物。”
莱曼知道这家伙说的是什么,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怪物?”
“你……没见过它们吗?”安克西斯的眉头紧锁,对莱曼的反应有些意外。
“我看见的只有一个个士兵,他们悍不畏死的向我们发动进攻。”
安克西斯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莱曼,努力的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战壕里疯狂嗜血的怪物,和莱曼嘴中的士兵不断重叠,她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家伙会觉得那些怪物是士兵,明明自己的朋友都一直在说“我们见到的只有怪物,这场战争根本没有敌军士兵可言”。
“你……你难道没有看到那些怪物一次次跳进我们战壕时的样子了吗?它们的脸……令人作呕。它们的皮肤腐烂,眼睛像浑浊的池塘。它们不是士兵,而是怪物!”
安克西斯拉着莱曼出了这个被称之为“避风港”的防空洞,伸手指向外面安静的战场,那里的尸体和残肢断臂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逐渐清晰。
在莱曼眼里,那里躺着英国人与自己人的尸体,但在安克西斯眼里,是怪物与自己人的相拥,那些皮肤腐烂的怪物直到死的时候嘴里还叼着自己战友的手指。
“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看到,我们的战友冲上去,他们也想以疯狂对抗比他们更加疯狂的怪物,但是,怪物如刺刀般锋利的牙齿把他们撕碎了。我亲眼看见一个人在五个怪物的围攻下被撕成了碎片,就像被扯碎的玩偶似的,鲜血汨汨流出,整个人被一股他自身难以抗衡的力量扯成了五块。”
说话间,安克西斯像是得出了什么答案,她抓着莱曼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我现在明白国内的征兵官如此急切地要把我们送到前线的原因了。”
安克西斯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道:“他们是想保护后方,你想想,如果任由这些怪物跑到后方,我们的民众该怎么办?我们的亲人、朋友、家庭会在那些怪物的爪牙下成为碎片,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莱曼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日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得亏安克西斯没有凑过去看,不然在她眼里呈现的就是一片空白。
“你的描述就像一本堆砌着华丽辞藻的小说。”莱曼头也没抬,看不到安克西斯抽搐的嘴角。
“我描述太多了吗?”
“不,恰到好处。”莱曼摇摇头。
“也许我只是想在疯狂中寻找一些意义,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安克西斯喃喃自语道。
她的话让正在记录的莱曼的手一顿,后者终于抬了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病人总是不知道自己病了,但目前看来,这句话并不正确。有的病人意识到了,尽管只是一点,也足够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什么意思?”安克西斯愣住了,她想要理解这番话,但这句话是莫名其妙的,难以理解的,至少对于她而言。
“一般来说,多数疯子,也就是患有严重精神障碍的患者,往往意识不到自己疯了,病人也意识不到自己病了。但是你,你就像精神病院中唯一一个在没接受任何药物的情况下模糊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的不对劲。”
“是说我是疯子吗?”安克西斯问,她对莱曼这突兀且没礼貌的形容搞得不满,但还是没有多余的动作跟话语。
“安克西斯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理,以及我这令人不满的比喻。从1916年到1917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见过正常人,也见过非正常人。正常人知道谁是非正常人,但非正常人不知道自己是疯子,他们意识不到。但在今天,我见到了一个例外。”
“我接受你的道歉,女士,但是……我仍对你的比喻表示不满。”
“你对我不满是应该的。”莱曼收起日记本,抬眸看着眼前之人,半天没说话。
最先找话茬的是安克西斯,她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你不是它们中的一员,对吧?”
“仅凭我能与你正常交流上你就该得出这个结论——我并不是它们。”
“那我们是朋友了。”安克西斯露出一丝笑容,伸出表达友好的手,很快,另一只带着伤痕的、年轻的、温暖的手回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