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荷庭内,吴大夫收回诊脉的手,沉吟片刻后转头问一旁的丫鬟:“苏姨娘近来的饮食起居可还正常?”
佩儿浑身一颤,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姨娘自禁足以来便常常对着窗棂垂泪。每日只喝半碗清粥,夜里总听她在房中踱步......”
“她何时能醒来?”宋怀谦立在描金屏风前,投在墙上的身影沉沉如墨。
吴大夫微微欠身:“世子,苏姨娘这是长期忧思郁结,又饮食寡淡,导致气血亏虚,这才会饿晕过去。”说着就着摇曳的烛光,在宣纸上沙沙写下药方,墨迹未干便双手捧上,又叮嘱道:“眼下最要紧是让姨娘宽心进食,切忌再郁结伤神。”言毕,提着乌木药箱躬身退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饿晕?知晓自己有孕还如此作践自己。”宋怀谦蹙着眉头接过药方,瞧了一眼顺手交给佩儿,
“荒唐!”宋怀谦指尖捏着药方,蹙起的眉峰几乎要拧成个结。烛火将他眼底的薄怒映得忽明忽暗,“明知身怀有孕,还要这般糟践自己。”话音未落,便将药方随手甩给侍立一旁的佩儿,“简直不知所谓。”
纱帐轻动,苏兰沁睫毛微颤着转醒。听见这斥责,泪水瞬间漫过泛红的眼眶,顺着苍白脸颊滑入枕巾,“世子。”她气若游丝,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委屈与惊惶,“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宋怀谦看到苏姨娘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渐消了些,他伸手拂开垂落的纱幔,在榻沿坐下,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待查清原委,自会放你出来,你何苦作践自己。”
苏兰沁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他的袖口,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世子,那人为何要害奴婢?奴婢夜夜都在害怕......”
宋怀谦目光掠过她惨白如纸的面容,“莫要胡思乱想。待你喝过安神粥,好好歇着便是。时辰不早了,明日我再来瞧你。”
话音未落,苏兰沁突然拽住他的手腕,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滚烫的泪接连砸在他手背上,“世子!求求您......别丢下奴婢!奴婢害怕极了......”说着,又用力将他的手往胸口深处按去。
宋怀谦的手掌触到那隔着薄薄绸缎传来的灼热悸动,像是被火燎到般猛地抽回手。他喉结滚动着别开脸,沉声道:“别闹!早些歇着。”他转身对着侍立一旁的佩儿冷声道:“好生照看你姨娘,若有差池,唯你是问。”说罢,未等回答,便大步踏出房门。
苏兰沁看着宋怀谦消失在背影,擦掉脸上的泪水,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抬手将案几的茶盏拂到地上:“好得很!”她的声音中满是怨愤,胸脯剧烈起伏着。
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姨娘,您消消气,世子他许是忧心您怀有身孕才如此。”
“忧心?哼!他何时将我放在心上过。”苏兰沁眼神凶狠地看向佩儿,“你且去打听清楚,那赵姨娘是何来头,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佩儿连忙应下,匆匆离去。苏兰沁独自坐在房中,目光落在地上破碎的茶盏上,心中暗自盘算着。她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自己若不主动出击,便只能任人摆布。
松烟斋里,宋怀谦合衣躺在小榻上,薄唇紧抿,眉头紧锁。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为那身玄色衣袍镀上一层清冷银边。
案几上的宣纸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其上墨迹未干,密密麻麻的人名与连线间,蛰伏着见不得光的暗涌。圣上交代的收网期限渐近,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猛地睁开眼,眸中寒芒闪过,宋怀谦抬手按住眉心,清冷的银辉勾勒出他下颌锋利的弧度,宛如出鞘的剑,蓄势待发。
“世子!”阿彻匆忙的脚步声惊碎满室寂静,“影六来报,找到禾叶郎君了!人在城东信安镖局,梁镖头说是禾叶郎君自己找上门要当学徒的,影六见夜色太深,没有惊动禾叶郎君......”
“知道了,天明直接将他带回府里。”宋怀谦缓缓阖上双眼,靠在榻上,那冷峻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多了几分憔悴。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可即便在困意之中,眉头仍未舒展,仿佛还在思索着那些棘手的问题。
翌日卯时六刻,宋怀谦端坐在桌案前,玄色锦袍压着金线暗纹,虽只是小憩了片刻,却也稍稍恢复了些精神。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余光瞥见禾穗爹佝偻着背,在太师椅上半悬着身子,粗糙的手掌反复交握又松开。
禾穗立在宋怀谦身侧,鹅黄襦裙随着紧张的呼吸轻轻起伏,杏眼不住望向门口,耳垂上的珍珠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混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影六单手拎着蹬踹的禾叶踏入松烟斋,少年脖颈青筋暴起,布鞋在半空中徒劳踢打,带起的尘土在光柱里翻飞。他挣不开那铁钳般的手掌,压抑的怒吼撞在雕花木梁上:“放开我!”
靴底叩击青石板的哒哒声,混着粗重喘息,在寂静的厅中格外刺耳。影六冷着脸上前,将禾叶往前一推,少年踉跄着险些栽倒。
禾穗已快步冲过去,先伸手稳稳扶住他,随后一巴掌重重拍在他肩头:“禾叶!出门为什么不和爹娘说?你看看爹,为找你一夜没合眼!”她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指尖却还牢牢攥着弟弟的胳膊,生怕他再跑了似的。
禾叶脸上满是倔强,他恨恨剜了眼端坐在主位的宋怀谦,脖颈青筋随着话语突突跳动:“我要爹娘把你赎回来!咱们不当那劳什子姨娘,爹娘不肯,我自己挣钱赎你!”少年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里裹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像是要把几日来的委屈都嘶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