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嬷嬷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苏照棠却已经猜到了。
“他不要母亲了,是吗?”
杨嬷嬷惊奇地抬眼,点头道:
“姑娘猜得一字不差,小郎说他不要夫人当母亲了,要跟叶可晴一样,和姨娘在一起。
他还说夫人没有姨娘受宠,侯爷跟姨娘才是一家人,夫人是多余的,等他长大了继承爵位,要赶走夫人。”
苏照棠神色微冷:“侯爷当时怎么说?”
杨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这番忤逆的话说出来,放在其他人家,早就让小郎去跪祠堂了。
可侯爷只是口头训斥了小郎,一句童言无忌便轻轻揭过,甚至还怪夫人管教过严,做主让小郎留在西院放松两日。
夫人这才彻底寒了心,离家上山修行。
不过小郎到底是夫人亲生的,夫人岂能真的不管?
这些年夫人虽在灵真观,暗地里却也没少关照小郎,衣食住行,读书请夫子,一样没落下。”
苏照棠又问:“那母亲做的这些,叶天赐知道吗?”
杨嬷嬷一愣,旋即迟疑起来:
“小郎怎会不知?侯爷从来不管这些,整个侯府里,除了夫人还有谁会对小郎这般好?”
苏照棠柳眉一挑:“嬷嬷莫不是忘了柳姨娘?”
杨嬷嬷顿时摇头:
“柳姨娘性子和善,素来深居简出,不争不抢的。
她虽然手里握着中馈,却还是守规矩。
这些年家中每有大一点的支出,都会遣人去山上问过夫人的意思。
小郎的事,她半点也没管过,又怎会生误会?”
苏照棠闻言不禁暗叹。
母亲大抵是被外祖母保护得太好了,连她身边的嬷嬷,都显得这般天真。
她也不欲与之争辩,起身离开。
回去宝棠院的路上,她招来一个丫鬟,询问承恩侯今夜歇在何处。
丫鬟虽觉得奇怪,但想着夫人之前的吩咐,还是乖乖跑去打听了。
等到打听回来,苏照棠已经回到院里。
“大姑娘,奴婢打听清楚了,侯爷今天忙着准备您的认亲宴,乏得很,已在前院歇下了。”
苏照棠卸了最后一根钗,从妆盒里挑出一串手链,递给琼枝。
琼枝顿时心领神会,将手链拿给丫鬟,道:“你是府里第一个替姑娘办事的,姑娘有赏。”
“多谢姑娘!”
丫鬟看到手链,眼睛都亮了,连连谢恩后,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琼枝回到梳妆台前,正要替主子梳开发髻,却被苏照棠按住了手。
“不忙梳,先陪我去个地方。”
琼枝诧异:“都这个时辰了,姑娘要去哪儿?”
片刻后,西院。
柳姨娘刚刚歇下,就听到门外陪寝的嬷嬷道:“主子,有客到访。”
柳姨娘诧异地坐起身,“谁来了?”
“是个姑娘,她身边的丫鬟自称是宝棠院的主子。”
“宝棠院?”
柳姨娘惊讶:“那不是夫人收拾给养女住的院子吗?”
“正是,听说傍晚的时候,那个养女已经住进来了,小郎还为此闹了一通。”
“苏若清的养女,过来找她作甚?”
柳姨娘微微皱眉,正要回绝,但话到嘴边却又改了主意。
“让他们进外屋候着,我随后就来。”
她起身披上衣物,来到外间,顿见一披着薄纱衣的妙龄女子立在堂中,正侧对着她,欣赏墙上的画作。
柳姨娘堆出一张和善的面容,正待开口,苏照棠忽然侧头看来,意味深长地笑道:
“久闻不如一见,妾身苏照棠,拜见柳姨娘。”
柳姨娘目光瞬凝,神色跟着淡下来,拂袖坐下:
“你一个农户女,倒是有些手段。和离后竟还能攀得上苏若清,让她收你做养女。
不过若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击到可晴,那就大错特错了。”
“养女?”
苏照棠在柳姨娘对面坐下,眼里泛出怜悯:
“原来柳姨娘到现在,什么不知道。侯爷父子还真是向着她呢。”
柳姨娘眼皮轻跳,语气仍然沉着:
“大姑娘虽非我亲生,却也是自小在我膝下长大,三言两语可挑拨不了我与她的关系。
苏娘子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苏照棠动都没动一下,只笑盈盈地看着柳姨娘:
“柳姨娘,你是聪明人。
苏若清忽然下山,又领了一个所谓的养女回来,侯爷还要专门办认亲宴,你就当真没有半点怀疑?”
柳姨娘攥紧绣帕,冷哼一声:“嬷嬷送客!”
屋外的嬷嬷立刻冲了进来,却被琼枝瞪着眼睛拦住。
“柳姨娘的耐性,着实差了些。”
苏照棠起身,隔着一个茶几坐在柳姨娘旁边:
“我便再问最后一句,姨娘就没怀疑过,自己二十年前亲手掐死的女婴,当真就是侯府的嫡亲血脉吗?”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死寂一片。
柳姨脸色剧变,死死盯着苏照棠,从牙齿里咬出几个字来:
“柳大郎在哪?”
苏照棠笑而不答,取出一沓泛黄的信纸,丢在桌上,推给对面:
“柳姨娘不如先看看这个,叶可晴的字迹,您不会不认识吧?”
柳姨娘看着推来的信纸,仿佛看到了洪水猛兽,脸色苍白起来,手却不受控制地拣起信纸。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一眼看到“爹娘”二字,脸色瞬间煞白如鬼,颤声道:
“这不可能!这信一定是伪造的!”
“姨娘又何必自欺欺人。”
苏照棠从她手里抽出信纸,放平:
“叶可晴笔下的爹娘,乃是青城苏家村的人。
姨娘应该很熟悉,毕竟你当年收买的稳婆,就是来自这里,不是么?”
柳姨娘又拿起第二张信纸,自虐般地往下看。
苏照棠还在说,她那平静的声线,犹如魔音灌耳,在柳姨娘心里掀起滔天骇浪。
“当年具体发生了何事,已无人知晓。
不过昨日侯府端午宴,青城苏家人找上国公府,不慎暴露,已然验明,我才是真正的侯府嫡亲血脉。
那剩下的事,也就不难猜了。
无非是那稳婆拿了你的钱,却将自己家的女婴放到了东院里,而你这里的婴孩,她怕是都没动过呢。”
柳姨娘猛地捂住双耳,哑声嘶吼:“别说了!”
苏照棠怎么会听她的。
她勾起唇角,凑到柳姨娘耳边:“您,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