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异类搅局的天界才是大家熟悉的天界。
不管有仇无仇、好的坏的,所有恩怨都包裹在圆滑的人情世故里,粉饰尖锐的矛盾。
王蕤意一走,天界恢复到往常的模样,燕舞莺啼晓风香,阑珊意兴醉清酒。
一派歌舞升平,无人在意不久前的闹剧。
帝神杀了个小仙,算什么大事,值得那个婢女在高玉台上大闹一场?简直可笑。
轩寒笙坐在高处,默不作声喝着闷酒,眼神扫过欢喜作乐的人群,眸色更加黯淡。
祂心生厌烦,却还要佯装合群。
身边的梧政林和天凤族的几位尊神谈笑风生,桐之荷贤惠有礼陪在一旁,侧耳倾听。
远远瞧去,祂们就像从未生过隔阂、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轩寒笙撑了半日,有些倦乏,提出要回寝殿暂歇小半个时辰。
梧政林用眼神向桐之荷示意,提醒她跟上去。
桐之荷心领神会,一改往羞蓄的作风,直白跟在轩寒笙身后,含着新人欲拒还迎的笑。
或许是可悲的,所有人都在迎合轩寒笙的喜好。
从前一旦桐之荷想近祂的身,轩寒笙总不着痕迹躲开她,处处避嫌。
这次祂没有表现出反感。桐之荷有了信心,走近一步牵起祂的手。
轩寒笙脸色依旧平静,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两个新人牵着手一前一后消失在宫殿拐角。
看着这一幕,所有天凤神凰的族亲都放下心来。经过王蕤意这么一闹,帝神确实懂事许多,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是最好的。
轩寒笙在半道改路朝书房走去,没有带桐之荷回昭羽宫的意图。
桐之荷有些吃惊,祂刚才明明说想回寝宫休息。难道因为她跟着,才让祂改了想法吗?
桐之荷不解,停下来拽住祂的手不让祂往前走。“您先前说累了,现在不回昭羽宫歇歇吗?”
轩寒笙就势抽出自己的手,神色冷淡道:“书房有几本急书要办,要是你累了先过去休息,本尊忙完就过来。”
说完,祂转头就走。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祂在故意躲着她!委屈的情绪蔓延,桐之荷鼻头有些发酸。
“我知道您和王蕤意最开始在元空未央结缘。
但那个时候什么都是假的,她不知道您是谁,您不了解她的过去。
短暂的相依为命不是爱她的理由!”
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真心话她今天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轩寒笙怒不可遏,脸色阴沉至极,回过头郑重告诉桐之荷:
“我不爱她!你最好别随意揣测本尊的心意,胡乱安些莫须有的名头。”
爱?一个凡间来的低贱丫头担得起帝神这么重的情绪吗?
轩寒笙看桐之荷也不过如此,哪里像梧政林口中讲的那般聪慧,实在愚蠢鲁钝。
桐之荷没料到祂会口是心非,既然祂不承认,她就顺着祂的心意说下去:
“好,您不爱她。王蕤意蛇蝎心肠,忘恩负义,辜负朋友,利用一切可用之人只为达成目的,令人不齿、深恶痛绝。这样说您满意了吗?”
轩寒笙没有回应她,动身走向书房。
桐之荷看着祂的背影,追上去不依不饶,
“要是您想多纳几个漂亮聪颖的女子入宫,我绝无反对之意。
您想找什么样的都可以,只要不是王蕤意那等毒蝎之妇就行。”
轩寒笙推开书房的门,却没有跨进去的打算,停在门口挡住桐之荷,谢绝她入内。
现下祂心里已有几分上火,桐之荷真是越来越放肆。
但祂不想和她过多纠缠,“本尊只娶你一个,你大可放心。”
突然听到这样的承诺, 尽管拿捏不准祂是否真心,桐之荷依旧受宠若惊,紧张得心跳漏一拍。
还没等她来得及窃喜,轩寒笙冷着眼下逐客令:
“本尊现在要处理公事,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罢祂毫不客气关上门,将桐之荷拒之门外。
桐之荷从没见识过祂坏脾气的一面。她站在门外,眼泪款款落下,委屈不已。
祂以前从没对她说过重话,总是彬彬有礼。怎么现在关系更近,祂反而变了呢?
桐之荷郁结难解,好像自己怎么做怎么说都是错。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轩寒笙也没有为她开门的打算。
最后她妥协先行离开,回到昭羽宫等祂。
逃出生天,博得一线生机,王蕤意的感受自然是不同的。
但心中的恐惧还是驱使着她一刻不停地逃,逃得越远越好,生怕轩寒笙改变主意再抓她回去。
眼下四海茫茫,她已无处可去。
翁叡祺无辜惨死,她已无人可依。
生她养她的家乡在人间地界,再不能回去看一眼。
没有亲人、没有家乡,对出身凡人的她来说就是最可悲的事。
成仙不老不死,又有何用?活了将近七十年,回想多是苦日子。真正凭她心意放肆去活的日子又有几天?
她摸着自己的心,翁叡祺的灵魂藏在里面。如果相伴着消散于天地之间,也算一种特别的幸运。
幸好哄得轩寒笙解开对她的控制术,现在她想死就死,想掏自己的仙元就能掏,再不会有任何阻滞。
没有犹豫,她下狠手去抓自身的仙元。
心脏却突然痛难自抑,疼得她在云上翻滚,冷汗岑岑。
这是翁叡祺在用仅剩的方式保护她,他的灵魂感知到她求死的决绝,努力咆哮挣扎,想拉她回来。
是翁叡祺在阻止她去死。
王蕤意发现这一点,喜出望外。
尽管他的灵魂轻得没有重量,尽管她感知不到他的声音和温度,可她就是知道他没有彻底死去,他还“活”在她的心里。
生机转个弯回到她心里,天空恢复了湛蓝,清风依然醉人。
天大地大,不算茫茫。
刹那间,她想到了去处——就往东走。
她的家乡在东方,一直朝东走,她总能在天界的边缘找到一个最靠近家乡的地方。
她的想法总是那么天马行空,古怪刁钻,叫人轻易摸不着头脑。
装饰一新的帝神寝宫,红色蜡烛静静燃烧,桐之荷坐在床上等待轩寒笙归来。
等待的时间越长她越不安。
天幕渐变为沉沉黑色,外面一直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书房看一眼比较好。如若祂实在太忙,她为祂研墨、端茶递水也是好的。
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去到书房,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
桐之荷大着胆子往里一推,书房空无一人。
那瞬间,被戏耍的愤怒冲遍她全身。
她有很强烈的直觉,帝神肯定外出去寻王蕤意,绝无第二个可能性。
桐之荷的直觉很准。轩寒笙正在四处寻找王蕤意的踪影。
今早在大庭广众下,祂不敢和王蕤意拉拉扯扯,只能暂且放她走。
如若当时祂强硬留下王蕤意,才与祂订婚的桐之荷恐怕会沦为天界笑柄,凤凰一族的脸面不保。
逞一时之快只会麻烦无穷,倒不如先安抚凤凰全族,别让祂们在众仙家面前下不来台。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天界继续歌舞升平,桐之荷继续做她的神后美梦,梧政林也不会因为王蕤意一再与祂争吵。
况且当时王蕤意捅出那么大个娄子,不如先放她出去避避风头。
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梧政林肯定想着只要能赶走王蕤意,她踩十次星辉高玉台都行。
要是轩寒笙再不懂事,执意留下她,梧政林一定会借题发挥,当众逼祂处死王蕤意。
轩寒笙实在太过了解祂的外祖,走一步就能算到外祖后面两步想做什么。
只可惜轩寒笙高估了自己的耐力,才等了半日,祂就迫不及待想寻王蕤意回来。
幸好桐之荷与祂一同离席,正巧为祂打掩护。
祂长时间未回到筵席上,那群老头肯定以为祂还在床榻上和桐之荷寻开心。
英明一世的堂堂帝神,脑子里整天盘算的是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果真是个什么都要算计的黑心肝儿,算不作一个磊落的神。
轩寒笙用漫天的神压感应王蕤意的去向,毫无头绪。
祂极度后悔受王蕤意的蛊惑,给她解开了控制术。
现在找起人来就像茫茫大海捞针,毫无头绪。
祂只能妄加猜测,王蕤意会不会回昆仑山取翁叡祺的遗物?
祂去昆仑转了一圈,没发现半点她来过的踪迹。
轩寒笙苦思冥想,也没想出王蕤意喜欢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去了哪儿。
原以为自己对她了如指掌,仔细一想才发现根本不了解她的喜好,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爱去哪儿玩…
轩寒笙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
回想今早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轩寒笙后知后觉对她应该是有亏欠的……
环顾空旷的黑夜,祂心中升腾出一股恐慌。
要是再也找不到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