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有二十余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帝神回归是惊天动地的大喜事。各路仙神,不论仙阶,都特地赶来恭贺帝神归位。
王蕤意随着昆仑弟子一同前来,穿的是昆仑小仙统一的仙服。
按理说,素蓝单调的衣袍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却总有仙神有意无意瞥向王蕤意,打量得她心里发毛。
她不敢出头和人起冲突,不敢大胆质问他们把她当个猴儿来看是什么意思。
像只鹌鹑似的躲在翁叡祺高大的身后,牵着他的手不放。
王蕤意自己也知道,别人过度关注她是因为帝神的关系。不然谁闲得慌去管一个仙力低微的小仙啊?
大家都想知道他俩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儿。帝神特地带她下凡历劫,回来后却没将人留在身边。帝神到底喜不喜欢她?
这个答案只有帝神知道。
众仙神再好奇也得忍着,哪个敢不开眼冲撞到帝神跟前儿,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就连梧政林都不敢过多置喙。
喜迎帝神归位的仪式郑重开始,场面堂皇,气势盛大。
开端由神女桐之荷带领千只极彩神凰翩然起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婉如游龙举,飞去逐惊鸿。
清明雅致的仙乐附和着浩大的舞姿,绚丽的羽翼轻舞曼扬,璇霄万里,是难得一见的视听盛宴,叫人如痴如醉。
见惯了好东西的仙神,不由也被神凰一族神性庄严的惊鸿舞折服,大开眼界。
筵席上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就连五百年一结的蟠桃都摆得满满当当,毫不吝啬,彰显天家庄渊磅礴的风范。
来到回归仪式的重头戏,西界呈上四海同心的玉璋,寓意着正式加冕轩寒笙的天帝之位,昭告四海八荒。
这才是轩寒笙下凡历劫的真正目的,而不是为了此前那个说得冠冕堂皇的“四不得”——贪不得,痴不得,求不得,怨不得。
上位者做事,永远只关乎最根本的利益。
前些年轩寒笙忙着巩固统治,清除二叔叛变后遗留的余孽。继任帝神之位后不得空闲去到凡间历劫,是以始终没得到西界的正式承认。
如今,大位已稳。这个天下,真真正正成为祂的天下。属于轩寒笙的辉煌时代隆重开启。
王蕤意小声嘀咕,下凡历劫她吃了最多的苦,轩寒笙一直过得顺风顺水,算哪门子的历劫。
昆仑的双成师姐听到了她的嘀咕,小声告诉她内情,“历劫就是个幌子,只要帝神在凡间能主动去寺庙修行就算历劫成功,不是让祂去吃苦。”
说到底,西界只需帝神走个形式而已。
王蕤意内心感慨,只要出身好,哪还会吃苦,脚下的路全被人铺得顺顺平平。
不像她,一路活来磕磕绊绊。费尽全力上了天还是个低微的小仙,摆脱不了受欺负的命运。
仪式结束,仙神可自在吃喝,随意走动聊家常。
浩渺的天际热热闹闹。
王蕤意和翁叡祺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陪在西王母身边走动。
他们站在宴会的最边缘,吃着果子和美酒,小声交谈,聊着天南海北的趣事。
就算两人天天黏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翁叡祺时常逗得王蕤意开心大笑。
只要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们乐得清闲自在。无谓和他人一较高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需苦苦用机谋。
有挥霍不尽的好时光,有她相随,翁叡祺喟叹一句:“夫复何求。”
两人这厢柔情蜜意之际,连桐之荷何时走到附近都未察觉。
“你们夫妻俩倒会躲清闲,在这僻静处好不惬意。”桐之荷打趣道。
一见到桐之荷,王蕤意高兴不已,走上前挽住她的手,两人亲亲热热。
翁叡祺向端庄的神女行了个简单的礼,以表敬意。
“之荷,你跳的舞真好看,我都看痴了。简直是美轮美奂,无出其右!”
王蕤意真心赞美。
桐之荷眼含笑意地刮一下她调皮的小鼻子,“你要是喜欢,常来找我玩,我跳给你看。”
王蕤意可不敢去天宫,生怕撞上那个衰神。她含糊其辞,说两句违心话敷衍桐之荷。
桐之荷想着她们快一年没见,特地过来叙叙旧。
尽管她内心介意帝神带王蕤意下凡历劫的事情,但总归不是王蕤意的错处。
不论帝神对王蕤意态度如何,却并非王蕤意使心计博来的。她只是个仙力薄弱的小仙,叫她如何能反抗?
在桐之荷看来,王蕤意和她的丈夫翁叡祺恩爱有加,绝无二心。如今复杂的局面绝不是她希望的。桐之荷怎么忍心怪她呢?
要怪就怪帝神心思含糊不清,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履行婚事。
梧季陪在轩寒笙身边,远远瞧见几百里开外桐之荷和王蕤意聊得热火朝天。
祂忍不住出声提醒轩寒笙:“你未婚妻去找王蕤意了,你不管管?不怕她找王蕤意的麻烦?”
轩寒笙漠然置之,淡淡瞥梧季一眼,说:“你太小看你的堂姐。”
论善良大度,谁能比得过桐之荷。她可是心比琉璃的至善圣体,无丝毫邪念,绝无可能对人下黑手。
有什么好担心王蕤意的?轩寒笙转过头懒洋洋躺在圣座上,骨子里透着对热闹的疏离。
梧季出声:“你渡劫前叫我做好准备,你可能去个百八十年不回来。你那时是不是想好要在凡间和王蕤意双宿双栖,甜甜蜜蜜?”
部分原因在此,但轩寒笙绝不会承认。祂充耳不闻,把旁边的梧季当空气。
梧季是第二个敢在轩寒笙底线上反复横跳的勇士,祂不怕死继续说道:“你去二十年就灰溜溜跑回来,是不是发现自己在人间也无法对她施展魅力?她爱的还是翁叡祺?”
轩寒笙不悦地睁开双眼,带着神之怒看向梧季,“狗屁,她爱我爱到不可自拔。”嗓音低沉阴寒,压迫感十足。
梧季抿嘴微笑,看似懵懂天真,实则一个字都不信,静静看轩寒笙说大话。
轩寒笙被祂这个阴阳怪气的表情惹得恼火,自以为什么都懂,“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找文昌星看命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死乞白赖想看的啊。”
梧季怕轩寒笙反悔,立马消失找文昌星要命簿去了。祂早就想看,又怕偷看命簿被责罚,故意找话刺激轩寒笙。
祂俩一起穿开裆裤长大,还能不知道轩寒笙最怕激将法?一激一个准。
桐之荷百忙中抽空来找王蕤意叙旧,没聊多久又被仙侍叫走,需要她操持宴会的大小事宜。
在天宫重大活动上,桐之荷的地位一目了然。她是轩寒笙得力的左膀右臂,更是大家公认的未来神后。
就算和轩寒笙并未完婚,已担负起神后应尽的责任,绝无懈怠。
仙神基本都往宴会的中心聚集,边远的宴席基本没人动。
王蕤意在犹豫要不要打包带走席上的美味佳肴。它们仙灵满满,实乃上上品的大补之物。
翁叡祺看出她很想拿,主动拿出乾坤袋替她打包。
“哥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丢脸啊?”
在凡间,打包宴席上的菜品意味着这家人缺吃少食,才会饥不择食跑别人家拿好吃的。
翁叡祺安慰她:“不会的,要是不打包带走,这些东西也会被随意处置浪费。我们不过物尽其用罢了。”
王蕤意拿过乾坤袋,殷勤道:“哥哥,我来吧。”
她舍不得以前地位尊贵斐然的翁叡祺来做这些活计,有损他的骄傲。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全部拿走附近几桌的蟠桃时,有人扯着她的袋子一股脑把蟠桃全装了进去。
她惊讶地抬起头,微张的嘴唇显得她些许呆憨。
王蕤意谨慎退后两步,和不速之客保持距离,“谢谢帝神的赏赐。”
她拽紧袋子藏在身后,有些局促,不知道轩寒笙突然过来干嘛。
翁叡祺站至王蕤意的身边,单手揽住她的肩膀,明晃晃宣示对王蕤意的占有。
两个男人一见面火药味儿十足,互不待见。
翁叡祺从不主动向轩寒笙行礼,没把天界尊卑放在眼里。
轩寒笙一向用看蝼蚁的眼神看翁叡祺,不屑一顾。祂不会把蝼蚁的冒犯放在眼里,顶多是嚣张了些的废物。
轩寒笙一出现在附近,王蕤意就浑身不自在,她始终没从祂杀过她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当下三人对峙的气氛太过肃冷尴尬,王蕤意没话找话说想缓和一二:
“我们夫妻俩在此真诚恭贺帝神喜迎加冕,愿天界在您的统领下欣欣向荣、前程似锦。这杯酒我干了,您随意。”
王蕤意一口闷完杯樽里的果酒,十分上头。
轩寒笙默不作声看她像个跳梁小丑,更不喝她斟的那杯酒,浑然不给她面子。
王蕤意真心看不透祂,祂突然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像个哑巴一样不言不语,来显摆祂今天穿得有多么华贵吗?
敌不动我不动,王蕤意死死看着祂,提防祂突然动手掐脖子。
轩寒笙看着她,莫名一声冷笑,凑到她耳旁,说:“你们算狗屁夫妻,苟合罢了。”
祂的声音不算小,邻近的翁叡祺亦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瞬间变了脸色,气得王蕤意忍不住脾气:“我们怎么不算夫妻,有夫妻之名亦有夫妻之实,算哪门子的苟合!你就是看不惯我,故意跑来添堵!”
王蕤意没好气怼祂一顿。轩寒笙倒也不气,依旧冷漠疏淡,告诉她:
“升仙后,你们凡间成亲交换名帖那一套已不作数。天界成亲需到月老那儿入专门的仙神婚册合籍。你们合过籍了吗,就敢自称夫妻?”
在天庭毫无根基的二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翁叡祺压着剑拔弩张的气势,毫无怵意地踏两步上前,告知轩寒笙:
“好,多谢帝神提醒。明天我们就去合籍,在天界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
两个身量差不多高的男人对峙着,刀光剑影的眼神交汇,谁也不让步。
他们的敌对不合已抬到明面上来,恨不能将对方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顿。
可惜讲究秩序礼义的天界不能随意动手斗殴。
犯完贱的轩寒笙心满意足回到自己的宝座,欣赏的目光看着远方吃瘪低落的王蕤意。
祂可算在闷沉无聊的宴会上找到点乐子。
刚才众多仙神假装高谈阔论,其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还以为一场抢夺女人的大战在即。
没想到帝神过去说两句话就走开,不曾发生想象中的热闹丑事,真是没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