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已指向六点，转眼间周静雯跟医生们聊新合同的事，已聊了一个下午。这是最后一个，年轻医生小张。
“签这个新合同，医院也是想帮助年轻医生更快速的成长，这对我们是双赢。”周静雯重复着对每位医生都说过的片汤话。
小张连连点头：“是，是，明白。”
小张话音刚落，就听有人敲门，保洁阿姨李娟探头。
周静雯有些无奈对李娟道：“我这边还有几分钟。”
小张却瞅准时机，迅速对周静雯说道：“没事，您忙，我回去好好看看，那我先撤了。”
小张说着迅速离开，周静雯站起身活动活动腰，看向李娟。
“您坐这椅子。”
李娟坐下后，周静雯伸出食指在她下颌角处比划，又端详着他的脸，想了想开口询问道：“你为什么想做这个手术啊？”
“我就是一直都脸大，看了几十年也不顺眼。”李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咬住牙，鼓一下。”
李娟咬牙，周静雯捏她两边的肌肉。
“好了，松开吧。”
李娟放松，忽然陷入了旧时的回忆之中：“年轻时候在厂里，我们车间有一个女的，人家就是小瓜子脸，哎哟太俊了，照相也好看。我们那时候就是没这条件，要不然我早做了。”
周静雯听闻微笑起来。
“本来我想着，儿子单位也稳定，房子也买了，家里生活也好了，做个手术也没什么大问题。你那天跟我回去问家里人意见，你猜人家咋说？说花那闲钱不值当的，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装啥小姑娘。气滴我，跟他打了一仗。”
周静雯好奇询问道：“那你打赢了吗？”
李娟笑了，摆了摆手：“这些就不说了。反正手术我肯定得做。”
“下颌角这个手术，有一个适应范围。来，你把手这样比一下。”周静雯说着拿着李娟的两根手指抵在下颌角位置，“你看这两根指头有个夹角，一般来说一百二十度是最合适的，如果角度比较小，到九十度，甚至锐角，咱们才考虑用手术方法去改善。你呀，是有点儿方，但还没到非要手术的地步。”
李娟不解询问：“那我脸咋看着这么大？”
“你再咬牙，你看，这个地方就是咬肌，你的咬肌鼓出来，是完全超过骨头的，你再松开，就瘪下去了，所以你的脸的问题，主要是咬肌比较发达，一般来说想改善这个注射肉毒素就可以，也就是瘦脸针。不过啊，咱们这个年龄，面部肌肉发达，是优势了。”
李娟越听越迷糊：“咋还是优点了，脸大？”
周静雯耐心解释道：“你看啊，你是不是比同龄人显年轻啊？”
李娟点了点头：“她们倒是都这么说。”
“因为你的下颌角，还有咬肌，都能给脸部脂肪提供支撑力，下垂的就不明显。”
“哦。”李娟点了点头，说着自己把镜子拿过来端详，“好像还真是。那，那，我就只能这样了？没法再好看了？”
“其实呢，不管是下颌角长曲线截骨，还是瘦脸针啊，在您这个年龄，都是不推荐的，因为少了骨头和肌肉的支撑，会加速面部衰老。你自己想想，是 脸小重要，还是显年轻重要？”
李娟叹了口气，满脸遗憾：“这事儿闹的，年轻时候没办法弄，年纪大了想弄还弄不了来。哎，有时候想想，这一辈子净给别人活了。年轻的时候着急成家，成了家生了孩子就操不完的心了，等他不用你操心了，又得准备给他带孩子。过得真是没滋味。”
周静雯听完李娟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现在还记得三十多岁时候，厂里组织去青岛学习，一天的时间自由活动，也没玩啥，就去海边转了转，吃了点烧烤，当时觉得高兴，想着以后要是每年都能去玩一次多好啊。结果没多长时间就下岗了，再也没去过。上个月， 当时一起去青岛的同事突然就走了，心梗，比我还小两岁，儿子很出息，在美国，也不用操心……她一走，我就老想起那天，我就琢磨，要是我突然查出病来我也不治了，我就想好好打扮打扮，弄得美美的，到处里去玩一玩。”
李娟说着眼眶红了起来，她背过身，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周静雯轻轻点了点头，笑着拍了拍李娟的肩膀：“明白了。脸型咱们动不了，弄得美美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与此同时，串串店中，周静雯拟的那份新合同被扔在了桌上，换了身便服的小张端着一盘选好的串，一屁股在桌前坐下。桌对面坐着一个皮肤科女医生和男医生。
“幸亏我打算走了，不然这种卖身契，谁签谁倒霉。饿死我了。”小张狠吃了几块串。
“我们董主任也跟我谈了，提成是增加了，但搞个那么复杂的公式，又算年资又算绩效还有一个营业系数，最后发多发少的谁知道呢。”
男医生冷笑道：“我看咱主任自己也没看明白。”
小张不屑开口道：“什么主任，不是降院嘛？”
小张说罢，几人笑了起来。
忽然女医生看到了魏晓希，朝她招手：“小希，这儿！”
魏晓希端着一盘子串串也来到桌边坐下。
小张望向魏晓希说道：“真没想到你也走，你最近不是上了好几个大手术吗？又不跟我似的，上不上下不下的。”
“你们定了去哪儿吗？”魏晓希望向众人询问道。
小张撇了撇嘴：“各处都在谈呢，看谁给的条件好呗。”
“我今天去娇艾看了。”魏晓希吃了口串，缓缓说道。
“啊你去了？我和她们也谈着呢，但总感觉他们有点太精了。”皮肤科女医生接话道。
“跳槽就跟谈对象似的，短时间找到合适的也没那么容易，我前几天看了几家诊所，人倒是挺多的，但总感觉不对路。”男医生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今天去是有点儿惊讶的。看他们的仪器、设备，格慕有一台，他们有三台，砸广告也特别凶，地铁站现在都是他们的广告。客流就更别提了，以前还总觉得他们偷咱们客人，去看了才知道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说真的，我感 觉过不了半年，这片这些医院都得被干倒闭。”魏晓希忍不住跟众人感慨道。
桌上的三人听闻皆面面相觑。
小张有点不信，说道：“有点儿夸张了吧？”
“要不是去看了一圈，我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我还挺舍不得格慕和我师父的。”
其他三人明显有点心动了。
“皮肤科你去看了吗？跟我们多说说。”女医生再次开口。
魏晓希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微笑着，停顿片刻再次开口跟三人讲起了艾娇的情况。
今天难得轻松，乔杨约了陆子游撸铁，但还没撸多久，她便开始打起了喷嚏。
陆子游给乔杨递了一瓶水。
“最近有流感，别着凉了，大蛋他们班上好几个小孩都发烧了。”
乔杨一脸的无所谓：“我又不是小孩儿。”
“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没事儿，我这身体铁打的，三四年没感过冒了。”
陆子游有点无奈道：“我有点儿累了。”
说罢他便径直去换衣服了。乔杨换完衣服出来，陆子游的包拉链没拉紧，包里的东西掉了出来，乔杨上前帮着捡，发现是劳务合同，乔杨翻开看。
“你合同要到期了吗？”
陆子游无奈笑道：“所有人都要签新的，估计明后天就找你聊了。”
“提成随年资增加，那孟主任估计能多拿不少，周静雯这次还可以啊。”乔杨边翻看合同边点评着，但翻到最后却有些困惑，扭头询问陆子游，“怎么没签啊？”
“你是不是没怎么签过合同啊？”
乔杨一脸无辜：“怎么了？”
“你看合同主要看啥？就看薪资啊？”
“主要看看我要求的条件写上了没。”
陆子游开玩笑感叹道：“哇，好想开个医院签你。”
“有这实力吗就想签我。”乔杨也调笑。
“你不是见识过我的实力了吗？”陆子游不正经挑眉说道。
“懒得理你。”
“主要是签了你，靠违约金我就能盈利了。”陆子游半开玩笑边说边翻到违约金那页，递给乔杨。
乔杨听闻面色凝重起来，抓过合同，仔细看了看，脸色越来越沉。
难得秦归和周静雯一起下班，他开车送周静雯回家。
“一个签的都没有？”秦归脸色也有些凝重。
周静雯不满道：“你那公式搞得太复杂了，跟人解释就得解释半天。”
“不复杂啊，写得很清楚啊，而且怎么算大家的收益都是增长的。”
此刻周静雯满脸疲惫，已经没有力气再跟秦归多做辩解：“这是一个信任问题，我得再想想。”
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法语歌曲，是周静雯喜欢的那首，她索性不再想其他，靠向椅背，整个脸沉在阴影里，放松地听了起来。
秦归拧大了音量：“这歌我记得你以前老听。”
音乐在车内流淌，周静雯并没有说话。
秦归忽然轻笑起来：“想起我们在欧洲的时候了，那时候真好，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回到家还要熬夜。说起来，那时候吃个泡面都在一个碗里抢，后来有了格慕，吃饭都凑不到一块儿了……”
周静雯看了秦归一眼，故作平常：“我们那层的保洁阿姨，最近，找我想做下颌角，但是她这年纪，已经不适合了。她说她最怀念年轻时候在青岛玩儿的那天，好像她的人生就绽放在那个时候了，我突然感觉，也许人都是活几个瞬间的，但是当时往往感觉不到，总是要到过去了，才发现，哦，那就是最美好的时候了。但是就像阿姨，那瞬间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秦归明白了周静雯话中的含义，沉默起来，他们俩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了这里，穷途末路呢？周静雯也不再说话，车中只有歌声飘荡。
导航忽然响起：“您已偏航，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请在合适的位置掉头。”
秦归还想跟周静雯开口说些什么，但他扭头望向周静雯，却见她别过脸看着车外的风景，原本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他目光直视前方，开着车朝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