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餐厅里人不多。
桌上餐盘里是一套大豪华套餐,汉堡薯条鸡翅应有尽有。
丁蔓桁看着这些,有些犹豫,随即询问乔杨:“手术前不是不能吃东西吗?”
乔杨却不管丁蔓桁,拿起根薯条就吃了起来,边吃边说道:“你不是不想做手术了吗?”
丁蔓桁这才放下心来,打开汉堡,啃了起来。
“下次离家出走,至少带上手机,衣服也得多穿点儿,不然又像这样被人捡回来,多丢脸。”
丁蔓桁看看身上周静雯的外套,笑了起来。
气氛变好,乔杨切入正题:“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是故意不去考试的,那天有个很重要的事情,我问过老师能不能补考,但他说要考也是明年了……”
乔杨奇怪询问:“什么考试?”
“期末考试啊。我妈都给我安排好了,一毕业就去她们单位上班,但我缺考就拿不到毕业证了,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呢,她就知道了。”
乔杨更不解了:“那跟手术有什么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丁蔓桁沉默地继续吃汉堡。
乔杨看了看丁蔓桁,点头:“明白了。你妈妈天天在家里给你做营养餐,但是你爱吃的其实是麦当劳。”
丁蔓桁也不否认:“我知道她很辛苦,一个人把我养大,为了我的事儿到处求人、操心,而且我其实也没想好,我只知道自己不爱吃营养餐,但不知道自己爱吃的到底是不是麦当劳。”
“你去干嘛了?考试那天。”乔杨又冷不丁询问道。
丁蔓桁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开口:“我不是爱游泳嘛,那天有个运动品牌在游泳馆做活动,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我一开始挺生气的,一般人看两眼就算了,她就一直看,还追到更衣室来了。”
“然后呢?”
“她说她是品牌负责人,想找我去拍广告。”
“所以那天你是去拍摄了。”
丁蔓桁点了点头:“我乳癌手术去年做的。一般人上手术台,尤其还是癌症,想得都是人生有什么遗憾啊,想做的事儿啊,我本来觉得我应该也有很多,结果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丁蔓桁说着望着窗外,“那天她追到更衣室,我心里有一万个拒绝的理由,但还是莫名其妙答应了。到了拍摄那天,现场好多人啊,灯光有人负责,换衣服有人负责,甚至订饭都专门有人负责。我从来没想过,拍个十秒钟的视频,需要这么多人一起完成。那天之后,再想到未来,我脑海里多了很多想象,但你让我说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就好像你原本的世界就是这个餐厅,你每天能选的也就是点哪个套餐,但是那一刻你突然发现,那扇门原来是可以打开的。”乔杨说着指指餐厅大门,门外人来人往,灯火璀璨,“就像你的手术,不是只有义乳、假体还有自体三个套餐可以选,你也可以推开门,选择不做。”
丁蔓桁静静地望向乔杨,沉思着。
病房门外,乔杨和丁蔓桁走来,隔着门上玻璃看到病房里周静雯安慰地握住 田丽的手,田丽看起来也有点动情。
丁蔓桁看着,有些触动,扭头望向乔杨:“乔医生,除了你说的,也许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长长的走廊,很安静,乔杨和周静雯并排走着。
乔杨感叹道:“丁蔓桁的病竟然遗传她妈妈的,咱们应该想到的。”
“她也挺不容易的,三十多岁就得了病,她老公在广州工作,电话里听了也没有回来,过两年再回家就是来谈离婚的,那时候丁蔓桁才上小学。在单位大家都可怜她,但她要强,把自己弄得更辛苦。”
乔杨忍不住叹了口气:“所以她一直害怕丁蔓桁跟她一样,处处小心,可惜啊,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老天爷就是无情,害怕的事情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发生。”周静雯一时有所触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自己戴义乳十几年,也没舍得做手术,满心想得就是给孩子最好的。”一提到妈妈,哪怕是别人的妈妈,都让乔杨心软软的,有些温热。
“她们这代人羞于谈美,但其实是在意的,你看她本身又不胖,穿的衣服都是宽宽松松的。其实别人完全看不出来,但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缺失。”
乔杨扭头望向周静雯,询问道:“丁蔓桁想让我给她妈妈做手术,你说她会同意吗?”
乔杨说罢,两人默契同时回头,看向病房。
此刻病房中,田丽坐在床上,丁蔓桁站在她对面。
田丽一脸着急地望向丁蔓桁:“拍的什么?照片吗?他们这些打广告的就是想拿你做噱头,他们什么损失都没有,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人是你。你把负责人电话给我,咱们把照片要回来。”
丁蔓桁慢慢开口道:“那是我想拍的。”
田丽听闻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女儿。
“我本来觉得自己只是生病了,病治好了就好了。但周围的人,包括你都觉得我这样不正常,得遮掩起来,好像我切了个胸就见不得人了,让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拍摄那天,大家都在看我,但我感觉好自在,展示自己的缺失没什么,只有一个胸也挺特别的,我觉得我还是很漂亮。”
丁蔓桁说完,有点忐忑看田丽,田丽静了片刻,眼圈都红了。
“我的女儿当然最漂亮。但是妈妈经历过这一切,不想让你再经历了。”田丽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这些年她受了太多的苦。
“我都懂的。妈妈,你不要自责,我一直都很庆幸有你这个妈妈。”丁蔓桁说着抱了抱田丽,“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做这个手术。因为你比我更在乎。你想变的更完整和我觉得自己就是完整的,这对我们都一样重要。”
田丽再次不可置信地望向女儿,有些恍惚,她原本那个小小的整天在她身边喊着“妈妈”的女儿,怎么忽然之间长大了呢?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日夜交替,沉睡的城市恢复生机。
艾娇医院,李起新办公室中的鱼缸里是一缸艳丽的鱼,比在格慕时候养得更大更漂亮。
李起正站在鱼缸边给鱼喂食,想到什么扭头对沙发上的杜俊说道:“名单上这几个基本上都谈好了。”
“格慕的孟主任你都谈下来了?她这个人平时咋咋呼呼的,看上去没什么野心,我还以为她没这种心思。”
“是人就有弱点,只要你能抓住,没有谈不下来的人。”
杜俊放下手中的名单,语带不满:“其他这些,都有点太年轻了。咱们娇艾刚起步,还是得多找专家啊。”
“专家不是有您吗?还有祁教授梁主任,皮肤科还有王教授,还需要什么专家呀?”
杜俊淡笑着开口:“李总,你来娇艾这小一个月,业务确实起来了,这块儿没得挑,但是专家把关这件事儿吧,还真得听听你杜哥的。”
杜俊说着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么大个医院呢,业务得丰富起来,医生的层次也得拉起来。要不整体就是眼睛鼻子嘴啊,注射激光一条龙的,我是无所谓啊,到这年纪该有的都有了,小梁他们心里可犯嘀咕。”
李起笑了:“我听明白了。其实咱们想得是一样的,一个医院的竞争力,说白了看得不就是医生嘛,但是啊,我的思路是这样的,您听听。”
李起给杜俊添了杯新茶,继续道:“大专家大教授,哪家医院都想抢,但是成本也摆在那,而且都得慢慢谈,一点点接触。这些医生,是年轻了点,可都在上升期,要精力有精力,要技术有技术,再加上您的带领和培养,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不就是下一个梁主任吗?”
杜俊微笑不语。
“咱们娇艾需要的医生,有能力是一方面,还得有野心。我这说的啊,是那种懂得抓住客户,明白个人品牌的重要性,有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
杜俊若有似无地笑了:“你说的这种人,我倒是见过,你也挺熟的。”
李起迅速明白杜俊说的是谁,再次淡淡一笑:“她是啊,要不然也没有格慕了。可惜,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而杜俊和李起谈论的那个人此刻正在给求美者做颈部注射。
“周主任,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打颈纹吗?”求美者望向周静雯。
“朋友推荐的呀?”
“因为你漂亮。”
周静雯被这人逗笑。
“我觉得做医美,审美得先一致了,我就喜欢你这种美。我可是把人生第一次医美献给你了。”
周静雯觉得求美者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便也开玩笑般地回应着:“好感动啊。起来吧,我给你加强一下。”
求美者坐起来解释:“我看了你好久的抖音,以前都好难约的,我看最近有号我就赶紧约上了。”
“你还挺特别的,很少有人第一次做就做颈纹。”
“我认识的一个姐姐,颈纹就打了一次,效果特别好。”
周静雯想了想还是跟求美者叮嘱道:“打颈纹这种,还是有一定的风险的,而且效果因人而异,总的来说越早打效果越好。你有朋友想打的话,也要跟她们说去正规医院。“
“我当然给他们推荐你呀。“
两人正说着,就见护士珍珍拿着托盘进来了,哼着歌。周静雯注射完,把针剂手套丢进去。
周静雯忍不住询问珍珍:“这么高兴?”
“发奖金啦,当然开心啊。谢谢周主任。”
“什么奖金?不是早发了吗?”周静雯不解询问。
周静雯来找秦归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
“秦归你怎么回事儿?”刚一进门,周静雯就来势汹汹质问道。
秦归挂了电话,扭头望向周静雯。
“不是都说好了吗?奖金可以下次再说,供应商那边不能拖。”
秦归快步走到门口关上门,低声跟周静雯解释:“医院最核心的还是医生,像孟主任,我本来今天打算跟她聊,结果一想,我拿什么跟人家聊?拿人情吗?”
周静雯不说话了。
“现在得及时止损,趁着人没走,一切都还有余地。供应商那边我已经谈妥了,现在就是想办法留住医生。”
“这个问题我想过了,最好的方法还是重新签合同,增加医生的分成比例,比如说按年资提高之类的。”周静雯提议道。
秦归想了想点头:“嗯是个办法。那我联系律师,拟个框架出来。”
“我这几天先和他们沟通一下,尽快落实这件事儿。”周静雯的火气也下去了几分,和善道。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有点尴尬。
周静雯先开口打破尴尬:“刚才给老唐打电话了?”
“哦是……说股权的事儿呢。”
周静雯看向秦归,眼神有点儿复杂。
秦归却一脸坦然:“我想过了,股权平分确实不行,格慕是你的心血,就按你说的吧。
周静雯看着他,眼神有些失落,没有说话。
秦归误会了周静雯的失落:“哦,你别担心,老唐那儿问题不大。”
周静雯缓了缓,笑了笑:“挺好。”
“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周静雯摇头:“没有。先走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秦归望向她的背影皱起眉来,到底哪出问题了,怎么还是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