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药铺?!”
薛萧辞心中的震惊无法言明,他想起那日百里药铺的人送来的那药材,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几十车。
况且那些药材质量上乘,远远超过朝郡里药铺所拥有的。
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竟然是百里药铺的主人?
薛萧辞的目光落在楚景的脸上:“你……何时与百里药铺的人走得这般近?”
房间内,楚景和玄衣相谈甚欢,薛萧辞从来没有在楚景的脸上看到过那样轻松的神情。
之前,楚景的眼里总是藏着一抹难以化解的忧愁,哪怕藏在很深的地方,也逃不过薛萧辞的眼睛。
而现在,楚景在那个百里药铺主人的面前竟然毫无防备,是真正进入了舒适区。
薛萧辞咬着牙,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可他仍旧不想离开,自虐般地一直注视着。
玄衣笑着,惨白的脸给他增添了几分柔弱美,惹人心怜。
“阿景,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为何不问我,药王谷的谷主为何会来替我治病?我们明明老死不相往来。”
楚景:“传说有一味药材能活死人肉白骨,之前一直都在百里药铺,偏偏你不能用,为了请医圣出手,你们用这个交换了,现在是药王谷的镇谷之宝。”
玄衣的眼睛在听到这个回答时,惊讶地睁大一些:“你……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
“阿景,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你不知道的消息。”
“嗯。”
“你该不会是……”
一个猜测在玄衣的脑海中生成,他有些不敢相信。
楚景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及时打断了他:“想什么?都是花钱买的。”
玄衣没有任何怀疑,转移开话题:“对了,给我诊治的人是不是药王谷的?”
楚景颔首。
玄衣露出一个充满恶趣味的表情:“要是那个人知道他的徒弟救了死对头的儿子,怕是要气得跳起来。”
楚景对此没有发出任何的看法。
她清楚百里药铺和药王谷老死不相往来的真相,但她不忍心告诉玄衣。
要是玄衣知晓,是他的父亲害死了医圣身怀六甲的妻子,而他自小带的毒是医圣所为,他会是什么感想。
如果楚景能未卜先知,她会不计任何后果隐瞒玄衣,或许这样他就不会因为想要为自己父亲洗白而惨死。
当然,这是后话。
薛萧辞定定望着楚景和玄衣之间随心所欲的相处,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过去,把楚景从里面拉出来。
那股情绪侵蚀着薛萧辞的理智,他眼眶泛红,不明白为什么玄衣能够得到楚景亲力亲为的照顾。
“薛萧辞,你怎么站在这儿?”
明月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将薛萧辞从那种逐渐失控的情绪里带出。
薛萧辞敛下眼,眉头微微皱起。
刚才……他是在妒忌?!
薛萧辞回过神来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出现刚才的状态。
“你是来送药的吗?”
明月看了眼薛萧辞空空的双手:“也不是,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屋内的楚景和玄衣二人听到了明月的话,纷纷朝着门口看过去。
薛萧辞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故作冷静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明月狐疑:“啊?”
“我正要回房间。”
明月愣愣“哦”了一声,看向薛萧辞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薛萧辞抬头,不经意间与楚景的视线在空中触碰。
他感受到了楚景投来的目光中掺杂着审视。
仅仅一瞬的对视,薛萧辞不敢过多停留,自然而然地看向前方的路,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打开又关上,只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明月嘀咕:“薛萧辞怎么怪怪的?”
说完,明月不继续纠结,进了房间。
她到了床前,玄衣早已经用被子把自己全部盖住,连头发也没有露出来一根。
“阿景,你让她走。”
闷闷的嗓音从被子里传出,楚景无奈勾起一抹笑:“抱歉,明月。”
明月不解:“他很讨厌我?我没有哪里得罪他吧?”
楚景解围道:“别多想,他只是不习惯有陌生人在。”
明月:“哦。那他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得给他看看。”
楚景还没回话,玄衣抢先一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咳咳咳……”
玄衣的话没有全部说完,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景怕他窒息,掀开了被子。
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此时变得面红耳赤,玄衣捂着胸口咳起来,看得出他极力想要压制。
明月二话没说,搭上玄衣的手腕,替他诊脉。
“你放开……我……咳咳咳……”
明月没有理会他的拒绝:“他怎么中毒了?!”
楚景和玄衣瞠目结舌:“中毒?!”
“是,中毒。”
楚景:“怎么会?”
明月:“我没有诊断错,他真的中毒了。”
楚景的手伸到被窝里,探上玄衣另一只手的脉搏,这一瞧,证实了明月的诊断。
玄衣真的中毒了。
还是寒毒!
“这……”
楚景不敢相信。
“还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毒。”
楚景和玄衣两两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来了惊愕。
玄衣:“寒毒?我的寒毒不是解了吗?!”
玄衣看向楚景,像是在抱怨——药王谷那个老匹夫竟敢骗他?!
明月摇头:“没有,你之前是不是用八字纯阴之人的心头血入药了?”
玄衣惊讶地瞪眼:“你怎么知道?!”
“那样确实可以解,但只能解五年。”
“什么意思?”
明月娓娓道来:“你的寒毒与我之前见过的寒毒都不一样,一般的寒毒这样治疗当然没错。
可你的寒毒用了这种办法,一部分寒毒会带着心头血融合在你的体内,缓慢生长,五年过后,再次毒发!
没有根治的可能,只能每五年都用纯阴之人的心头血入药。”
玄衣微张着嘴,看向了楚景:“要是……放任不管呢?”
明月犹豫着。
玄衣看出她的欲言又止,问道:“会死?”
明月重而缓慢地点头:“七日必死!”
楚景、玄衣:“七日?!”
“是!而且用奉归来也无济于事。”
奉归来,便是药王谷的镇谷之宝。
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今日是第一日,你要活下去的话,必须在七日之内找到八字纯阴之人,取她的心头血作为药引,否则……”
后面的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明月的手一直都搭在玄衣的脉搏上:“此毒……除此之外,无解。”
楚景垂眼,心中五味杂陈。
玄衣让明月出去,明月出去后,关上了门。
“阿景……”
玄衣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清晰。
他朝她伸出手,和之前一样,与她的手交握。
“阿景,你说给我下毒的人到底有多厉害?一个寒毒都能被他玩出花来。”
玄衣故作轻松,试图缓解沉闷的氛围。
“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不好?”
楚景淡漠:“你不会脑补出自己要死的大戏吧?”
许是被揭穿了心思,玄衣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怎么会……?”
“心头血而已。”
楚景说着就要起身,被玄衣死死拉住。
“不许!”
楚景凝视着他:“那你会死。”
玄衣轻轻摇头:“我不想再看到你五年前那样了。”
楚景重复,不过是轻了几分声音:“那你会死。”
“死而已。”
玄衣学着楚景刚才说的话,惹得楚景不悦。
“你以为你死了我会管你的百里药铺?”
“阿景……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好?”
楚景一言不发。
她自己也不知道。
“薛萧辞陪在你身边十年,你也能为了自己对他无情至此,我与你加起来相处的时日不过半年,你为何……”
玄衣轻咳着,一双眸子却宛如夜空中璀璨明亮的繁星,其间隐隐流动着期许与欣喜:“你对我是不是有那么一点……”
楚景别过脸去,不敢对与少年热烈的视线对视。
“不要自作多情。”
玄衣眼中闪烁的光芒霎时熄灭,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阿景待我与旁人有那么一点不一样呢。”
楚景拔出匕首,玄衣抓住她拿刀的手,轻轻摇头:“阿景,不要。”
楚景出手,点了玄衣的睡穴。
玄衣两眼一翻,沉沉睡了过去。
楚景坐在屏风后,解开自己的腰带,衣裳褪去,露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吹弹可破,胸口处陈旧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七八条疤痕纵横交错,狰狞可怖。
锋利的刀尖刺入皮肤,楚景皱着眉,忍受着疼痛。
鲜血一滴一滴被茶杯接住,杯内的红线越来高,直到快漫到杯口,才停下。
一共三杯。
包扎好伤口的楚景白着一张脸从屏风后出来,放下茶杯,出门去了。
不多时,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血液与汤药混合,楚景解开玄衣的睡穴。
在玄衣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恢复清明之际,楚景把碗凑到他的唇边,动作称得上粗暴。
“喝下去!”
玄衣被迫大口吞咽着苦涩的药汁,淡淡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挣扎着,身子却被楚景按着,无法动弹。
眼泪从玄衣的眼角落下,滑入药里。
直到药全部被喝完,楚景才松开玄衣。
“咳咳咳……”
玄衣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眼眶猩红,浅浅的泪痕模糊了他的视线。
“你……”
玄衣心疼又懊恼,同时还有生气。
“阿景,你为什么……”
楚景放下碗,漫不经心:“怎么?三天的量,我都准备好了。”
玄衣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来到楚景面前,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楚景取心头血的地方,碍于礼数,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下。
“你该多疼。”
玄衣终于忍不住,将楚景抱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楚景的脑袋,双臂紧紧的,仿佛拥抱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若是仔细感受,能察觉出来玄衣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阿景,我们可以去找别的人,世上这么多人,总会有八字纯阴的。”
“你寻了这么多年,找到了吗?”
玄衣哑口无言。
两个人沉默着,谁都没有选择先开口。
他们这样拥抱着,周围很安静,除了偶尔传来的蝉鸣。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烛火摇曳,倒映在墙上,旁边是他们相拥的身影。
连着三天,楚景都像那日晚上把药喂给玄衣。
玄衣越好越好,楚景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走起路来都有些飘飘然。
朝郡的城门一直被人严加看守,不让人进,自然也不让人出去。
一个女子骑着马从远处跑来,还没到城门口,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
近了些,她翻身下马,还没有走到城门口,就被士兵在三尺外的距离喝住:“姑娘留步!”
来人正是从江都府赶来的付心蓉。
付心蓉不解,捂着鼻子抵挡浓郁的药味:“怎么回事?”
“姑娘,还请回去吧?朝郡爆发了瘟疫,不让人进出。”
“什么?!瘟疫?!”
守城的士兵们每个人都用布条蒙住了口鼻,他们之间的距离也隔得很远,尽量避免了近距离的接触。
其中一个人说道:“她都跑到这儿来了,说不定早就已经染上了。”
“不行,大人说了,不能让任何人进出,否则的话三十大板伺候。”
付心蓉往后退了一步,她望着城门,街市上基本看不到人,偶尔出来的几个人都和士兵们一样“全副武装”。
“瘟疫。”
付心蓉焦急地跺脚:“那付新呢?他怎么样了?”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进去。
一番思索之下,付心蓉开口问道:“不知道几位可否为我寻找一个人?我想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付心蓉了然,拿出沉甸甸的钱袋子扔给离她最近的人。
“多谢几位官爷了。”
“你说吧?要找谁?”
“付新!还有薛萧辞!他们两个!”
拿着钱袋子的人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他们?”
“付新是我哥哥,我这次就是来找他的!几位认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