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这时,二人看到了北山坡的情形,也听到了传来的声音。
握在一起的手不知不觉越握越紧。
尤其是如云,因为有着作为人类的体验与感觉,那些画面与声音给他带来的冲击更加非同小可。
整个北坡,从山顶到山腰,再到山脚,都是人。冒雪顶风,艰难跋涉,除了偶尔传出的哭喊声,听不到什么其它的声音。
人群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有怀抱婴儿的母亲,也有身怀六甲的孕妇。
如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人类的脆弱,知道人类对于寒冷的恐惧,知道人类对于下一代的爱护,所以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不死国?”明河在旁边喃喃自语,“全部人,都在这?”
如云猛然醒悟,显然确实如此。
原来所谓不死国,不是长生不死之国,而是追寻不死之国。
这个国家的所有人,生老病死全万仞昆仑的一条北坡之上。生在这里,活在这里,也死在这里。死要比活容易得多,被风雪冻死、受寒病死、食物不足饿死、半路掉落摔死……
越往上,人越少。
有独自埋头赶路的,有扶老携幼带着家人的,但所有人都默默地朝上攀登,以同一种缩肩埋首的姿势。不时有人倒下或滚下山去,引起一阵惊呼或哭喊,但很快便平息,队伍又继续往前。有病得走不了的,或者突然临产的,便自觉到在山道旁边躺下,给后面的人让出道路。休息或生产之后如果活着便继续往前走,走不了的就永远躺在那里了。
所有拼命往上爬的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目中却充满狂热。
如云毛骨悚然,忽然一阵反胃,猛地闭上眼睛,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明河察觉有异,转过头来,见如云双目紧闭,眉头拧在一起,他从未在如云脸上见过这样扭曲的表情,不由担心起来。他轻轻地捏捏如云的手,问:“如云神,你怎么了?”
“我不太舒服。”如云没有隐瞒,他胃中翻江倒海,确实十分难受。听到明河关心,顺势靠到他身上,说,“借我靠一靠。”
明河没说话,但自然地直了直腰,让如云靠得更舒服些。
如云歪一歪头,鼻子正好擦过明河的耳垂,仍是他熟悉的味道。
“是因为那些人吗?”明河关了星览,二人便再看不下山坡上的情景。
如云点点头,仍然闭着眼,静静地在明河肩上靠了一会儿,才觉得舒服些。明河一直没有说话,等他平复。心里却升起一点微妙的感觉,很想好好照顾这个人的感觉——毕竟他靠着自己微微喘息的样子,显得有些柔弱。
这时流星、闲云和两只蛮蛮回来了。
“太可怕了!”暴躁蛮大呼小叫。
“好野蛮。”胆小蛮也十分不以为然。
“怎么能这样生活呢?”暴躁蛮的话让如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只野鸭子在谈论“生活”?
“人类是这样的。”明河说。
如云震惊地看着明河,不知道他怎么会这样说。
难道作为天帝的明河,真的就只是一个高高在上,不知疾苦的天神吗?
“人类总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孤注一掷地努力。”明河若有所思,也看向如云,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同,“之前轩火国、弱水国,不也是这样吗?”
轩火国倾国所有祭祀雷神,是为了得到雷神庇佑,感激雷神赐火助其焚林捕猎;弱水国不顾代价地修水道,是为了耕种粮食、养活人民和繁衍。
舍命求不死药的不死国人,和他们是一样的?
如云脑中一片混沌。他无法接受明河的这个说法,但也不知如何反驳。
“才不一样呢!”暴躁蛮大叫着反对,这次胆小蛮和他意见完全一致,两个小家伙怒目看着明河。
“怎么能把这些人和弱水国的人说成一样的?弱水国的人那么快乐,那么健康!”胆小蛮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好几度。
“看这些人!天天就是爬山、爬山、爬山!”暴躁蛮更是暴跳如雷,独翅快拍出火星子了。
“弱水国的人不也是天天种地吗?不然就是修路。”明河反驳得很平静。
“他们!他们也晒太阳,说话!还笑!”暴躁蛮几乎是在喊。
如云耳边忽然响起田田、林和那些不知道名字的人们的笑声,无论是粗糙的男人还是漂亮的女人,都笑得那么爽朗,那么开心。
“这些人!一直埋头往上走,话都不说……”胆小蛮也很生气,但说着好像忽然难过起来,声音都哽咽了。
“我们没见过这样的人类。”暴躁蛮声音低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