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李象照看,李承乾十分放心,叫宫人找了伞,原路回显德殿换衣裳。
“李承乾,你那个小胳膊小腿,弱不禁风的身子,你不要命了吗?”
李世民迎面过来,又急又气,恨不能直接踹上几脚,可一看李承乾湿漉漉的一身水,忍下了想要打人的冲动。
李承乾将伞交给吴安,躬身向皇帝行礼,“臣怕秧苗被雨打坏了,一时情急。”
“赶紧回去换衣裳。”
李承乾应下,跟在皇帝身后,径自往显德殿的方向去。
“那些秧苗,在朕心里,不及承乾万一。”
李承乾道:“臣行事,要么不接手,但凡应下,必定有始有终。”
“看你气定神闲的样子,那些秧苗要么无事,要么就是被雨给毁了。”
李承乾轻笑,皇帝真是越来越了解他了。
“象儿住在宜春殿,跟宜春苑就一墙之隔,臣去的时候,他已经指挥宫人把试验田盖上了,臣去看了一眼,有惊无险。”
“象儿这个孩子,不枉费你疼他一场。”
李承乾点头,“昨日臣查秧苗时,象儿就在身边,臣随口一句话:害怕突降骤雨或者冰雹,象儿就记住了,还帮了臣这么一个大忙。
象儿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可能在朝堂上大展身手,所以就想着做了清闲王爷,不给臣惹事。
后来臣教他算学,他看到臣精于机巧物理,就转攻自然科学,孔孟治国之道他浅尝辄止,从不深究。
他不是与世无争之人,他是对现实有了清醒认知,给自己谋划一条,最适合自己的路。实现他作为人的价值,还能不引火烧身。”
李承乾不禁自嘲,李象和李厥,都是好孩子。他本是荒唐之人,一棵歹竹,竟生了一窝好笋子,怎么不叫人啼笑皆非。
“天不佑朕,生了你们这一堆逆子,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字典编完之后,李承乾又搬回显德殿,换了干衣裳,才出来,就见宫人端来满满一大碗姜汤下去。
李承乾脸上瞬间多了一副痛苦面具,可皇帝盯着,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喝。
一场大雨淋得,哪怕迅速换了衣服,灌了姜汤下去,李承乾仍然病倒了,当夜睡下就起了高热。
御医马不停蹄到东宫,上一次太子起热风寒,没有及时上报,遭到了皇帝的责罚。吴安和吴顺二人再不敢耽搁,第一时间遣宫人候在甘露殿禀报皇帝。
李世民正要就寝,张阿难进殿禀报,东宫内侍总管遣了宫人过来通报,李承乾起了高热。
风寒来势汹汹,李承乾昏沉躺在榻上,恍惚之间魂魄抽离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上飘,又很快被身体拉了回去。
李承乾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是出意外时的感觉,眼睛一睁一闭,他就来了这里。
是不是,只要死了,他就可以回去?
吴顺端了汤药进来,李承乾不想喝,默默别开脑袋,扯了被子蒙住脑袋。
李世民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李泰和李治吃药会说苦,闹着要他哄,李承乾从来都是一饮而尽,魏征那老小子果然带坏了李承乾。
“你师傅药吃一口倒一碗,你是一口都不吃。”
皇帝来了,李承乾扒拉开被子起身行礼。
“躺着,别动了。”
李世民近前,接了宫人手里的药,在榻边落座,“扶太子起来吃药。”
李承乾眼下哪里肯吃药,直接拒绝了宫人搀扶,继续蒙上被子睡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李世民轻笑,李承乾也被宠的娇气了,吃个药都要人哄。
“不知道爱惜身体,就要吃这个苦头。”李世民将被子扒拉开,拍拍李承乾背心,“起来,阿耶喂你吃。”
李承乾翻了个身,滚到床榻里侧,“父亲,臣不想吃。”
李世民一个眼神驱散了宫人,将药放在小案上,“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多大了,还闹这个脾气?”
闹脾气?
李承乾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吃药什么时候哭哭啼啼闹过脾气?
“臣不想吃。”
李世民有些无奈,伸手去扒拉李承乾,“不想吃也要吃,二十多了人了,吃个药闹脾气,不嫌羞。”
“不吃!”
听出了李承乾语气中的不耐烦,李世民皱了皱眉,李承乾不是在闹脾气,是真的不想吃药。
“魏征吃一口倒一碗,那是他命硬,你可没有他那么糙。”
李承乾不为所动,捂着脑袋说什么都不肯吃。
李世民强行拎了李承乾转过身来,李承乾下意识反抗,但武力值悬殊,何况他发热身上没力气,更是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臣不吃,陛下您就那么喜欢强迫人做事吗?”
“吃药和挨打,你选一个。”
李承乾脑子昏沉,却听清楚了挨打两个字,古代风寒很容易要人命,皇帝再给他一顿鞭子,伤口感染他就死的更快了,可以早点回去了。
“马鞭在多宝阁上,陛下让人去取。药,我是一口都不吃,打死我,我也不吃。”
喊“陛下”已经让李世民火大了,结果又来了这么一句,李世民直接端药强灌,挣扎间药撒了一地,药碗也被摔得粉碎。
“李承乾!”
李世民怒喝一声,午后过来,李承乾直接冲到大雨里,他已经很想打人了。
“要不是你病着,朕现在就打死你。”
李承乾蒙了被子,顶嘴回去:“那陛下现在就打死我,病人死的更快!”
李世民:……
“来人!”
张阿难应声进来,李世民吩咐道:“去把皇长孙请过来。”
李承乾猛的掀开被子,直愣愣看着李世民。
“你……你想干什么?”
李世民气极反笑,“干什么?打死你,干什么?”
“要被打死的是臣,同象儿什么相干?”
本来一肚子火要放狠话,触碰到李承乾愚蠢又清澈的目光,李世民忍不住发笑,“本来是叫起居郎的,可这会子人家下值了,让象儿过来也行,看看我们太子病了不吃药,朕是怎么教训的,传之后人,往后象儿也知道怎么教训朕的重孙。”
此言一出,李承乾一张脸瞬间胀的通红。
“不行!”
垂死病中惊坐起,李承乾一头从榻上翻起来,冲着张阿难喊:“不许去,不许去……”
以皇帝现在宝贝太子的程度,哪会真的让他请皇长孙伤太子的颜面,太子是真烧糊涂了,张阿难憋着笑,默默退出殿外,不能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笑。
“殿下,皇长孙殿外请安。”
“快请进来!”李世民轻笑,又看向李承乾,“你儿子自己来请安,可不是朕把他找来的,你别诬赖朕。”
“象儿请过安了,怎么会再来请安?”
李承乾瞬间整理好情绪,浑身戾气尽数收敛,恢复了往常的儒雅温和。
“天地良心,人不是朕请来的。”
李象进来,躬身向皇祖与父亲请过安,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瓷片很难让人忽视。
李承乾脸不红,心不跳,说话语气平静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为父病了,手上没有力气,弄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你小心些,别踩到瓷片了。这么晚了,快些回去睡觉,小孩子家家的别熬夜。”
李象近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吴内侍说阿耶高热,他们喂不进药,儿不放心,就过来了。”
活祖宗得小祖宗治,真是个机灵的内侍,李世民心下十分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