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高远提起这事儿来,徐桑楚就乐了,他说道:“外人看到的那都是表象,我承认制片厂与制片厂之间是存在竞争关系的,但更多的是互相合作。
比如说,上影厂缺导演了,我给老汪打电话借个人,老汪二话不说就派个合适的导演过来。
北影厂缺合适的演员了,老汪给我打电话点人头,只要他看中的演员没在戏上,我也立马派过去。
我俩没啥意见不合的地方,只是他看不惯我的洋范儿,我瞧不上他的老派,仅此而已。
在大方向上,比如说电影事业改革,我们俩是有着共同目标的。”
“您二位那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联合起来,从中影手里把电影版权和发行权夺回来吧?”高远又问道。
徐桑楚哈哈大笑,“我一点都不意外你能看到这一层,没错儿,这不仅是我和老汪的愿景,也是全国各电影制片厂所有从业者的愿景。
中影太霸道了,把持着电影版权和发行权不放,一部影片七十万买断,他们负责影片的发行工作,挣多挣少跟制片厂无关,长此以往,大家挣不到钱,没了心气儿,中国电影不死,也会逐渐衰落。”
高跃民点头道:“听您这么一说,中影如此做派,确实成为了阻碍国家电影事业发展的绊脚石。”
徐桑楚拍拍高跃民的手背,道:“所以说,电影事业必须进行改革,彻彻底底的改革。”
高远又问道:“您这次来京,就是为了改革之事?”
徐桑楚说道:“嗯,来开会的,你大伯组织的会议。”
“有进展了吗?”
“版权还给制片厂了,丁达明那老小子死咬着发行权不放。最后研究出个大家都能够接受的方案,按影片质量核算收购价格,好片子中影高价收购,质量差的低价收购。”
高跃林问道:“那怎么判定影片质量的好坏呢?”
高跃民也说道:“对啊,观众们看电影普遍是带着主观情绪的,我觉得这电影好看,你可能就认为不好看,这东西哪有个固定标准?”
高远给三位满上酒,也目光灼灼望住徐桑楚。
徐桑楚敬了高跃民一杯,吃口菜后说道:“您二位说到点子上了,这也是今天开会争论的焦点问题。如何进行评判呢?
最后大家商量出个办法来,电影拍摄制作完成后,组织各省放映公司的领导到中影集团去看片。
放映公司的领导们对该影片认可,愿意购买拷贝,那就说明这是部质量不错的影片。”
“也就是说,以售卖拷贝的数量来决定影片的质量喽。”
“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收购价格方面有什么调整?”
“片子还是由中影来进行收购,他们往地方上卖拷贝,出售到99——120这个区间,每个拷贝中影给制片厂支付最低90万,最高108万。”
高跃林问了一句:“如果低于或者高于这个区间呢?比如说,大家都不看好这部片子,最终只卖出去30个拷贝,或是都看好,卖了3、400个,这种情况下中影如何跟各制片厂进行结算?”
徐桑楚点了根烟,笑道:“如果低于99个,中影就按照99万来给制片厂付款,高于120个,甭管高出多少来,统一收购价120万。
你们没看到啊,达成这个协议后,丁达明那老小子脸都是绿的。”
“换我我也绿。”高远一乐,说道:“您们的小刀子太快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割丁总身上的肉,制片厂的利润明显提高,但中影的负担就加重了。
全国十几家电影制片厂,一年才能生产出几部能卖120个拷贝的片子啊?
那些个文艺片、纪录片,拍出来没人看,中影也得咬着牙支付给制片厂99万块,这明摆着就是让丁总当冤大头嘛。”
“话可不能这么说,改革嘛,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大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如果你连下河的勇气都没有,那,河里有多少块石头你也摸不清楚。”高跃民不同意儿子的观点。
徐桑楚则说道:“高远说得倒也对,所以说,这一改革,能写、会写、还能写出好作品来的编剧就成了香饽饽,因为好作品能给制片厂创造实实在在的利益。
小高你等着看吧,不出几天,各大制片厂就会蜂拥而至,飞蛾扑火地找到你门上来,求着你进行创作的。”
“徐厂长,还是您有先见之明啊,刚散了会就堵我来了。我还挺纳闷,怎么上次您只肯出1200块买我的剧本,这次一下就把价格提到了2500呢,敢情您已经预见了我会涨行市啊。”
“哈哈哈哈……我说漏嘴了,不过你这个小子鬼精鬼精的。
既然你看破了我这点儿小心思,我也就不瞒你了。
没错儿,你马上就要涨行市了,你写的剧本会成为抢手货。
作为上影厂的掌舵人,我得为全厂职工负责,所以就过来跟你这位大才子稳固稳固关系。
咱说好啊,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说好2500就是2500,你可别跟我玩儿坐地起价那一套。”
“那肯定不会啊,我挺大一小老爷们儿,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多少钱卖给您就多少钱卖给您,言而无信的事情我可干不出来。
再说了,我还得感谢您给我透了这么多内部消息呢,临时加价我也太不当人了。”
徐桑楚呵呵一笑,又拍着高跃民的手背说道:“老弟,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高跃民也挺哏儿,道:“都是雪梅的功劳,都是雪梅的功劳。”
张雪梅娘儿仨端着饺子走过来,笑道:“吃水饺喽。”
“哎呀,我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徐桑楚夹了个饺子塞进嘴里,嚼嚼咽下后说道:“韭菜猪肉馅的啊,香!”
“好吃您就多吃点儿。”张雪梅笑道。
“对,饺子就酒,越吃越有。”高跃民又给他夹了一个,放在他面前的味碟里。
高远起身去厨房拿来一瓶醋和两头蒜放在餐桌上,谁用谁自己倒。
四个人喝了两瓶茅台就没再继续喝。
吃完饭后,徐桑楚迫不及待地拿出合同来让高远签了,当场点了2500块稿费,又让他打了个收条,约定好明天给稿子,随即提出告辞。
见他喝得摇晃了,高跃民说道:“老哥,都这个点儿了,您也别回市里了,若是不嫌弃条件简陋,就在我们学院的招待所里将就一宿吧。”
“条件好坏我倒是不在乎,能有张床睡觉就成,不过,这……合适么?”
徐桑楚心里清楚,高跃民说这话就意味着他要给自己安排住宿,他不想给高跃民添太多麻烦。
“这有啥不合适的,您先坐会儿,我打个电话。”
高跃民不这么想。
在他看来,徐桑楚贵为一厂之长,正厅级干部,虽然有求才若渴的意思,但能亲自出面跑来跟自己儿子谈合作,真是给了好大脸面。
自己请人家吃顿饭,安排一下住宿,这是应当应分的。
他给招待所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要了一个房间,亲自把徐桑楚送过去,又嘱咐服务人员照顾好自己这位老哥哥,这才回了家。
高远都乐了,俩人第一次见面,喝了顿酒就称兄道弟了,难道这就叫一见如故?
高跃林也告辞离开了。
高雅却死活不让李健群走。
“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干吗?路上也不安全啊,今晚就跟我睡吧。”高雅挽着李健群的胳膊说道。
李健群很为难,她说道:“那个,高远还给我布置了作业呢,我得回去练习。”
高雅好奇地问道:“什么作业啊?”
李健群简单说了说。
高雅乐道:“那还不简单,走,咱俩回屋,我监督你练习,也能给你找出来不足。”
张雪梅也劝道:“是啊健群,天太晚了,你就不要回去了,小雅那床1米8,别说睡两个人了,咱娘儿仨一起睡也没问题啊。需要做练习,小雅也能跟你搭个伴儿,住家里吧今晚。”
李老师脸通红,低声道:“阿姨,我这也没带换洗衣物啊。”
高雅接茬道:“嗐,多大事儿啊,咱俩身高差不多,小远子给我买了好些新衣服我都没穿过,我送你两套不完了。走走走,回屋挑衣服去。”
她根本不让李老师拒绝,连拖带拽把人往屋里拉。
高远:喂,她应该跟我睡一屋的!
老妈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剜他一眼,道:“臭小子,回你屋睡觉去,你可别起歪心思啊。不然过些天你丈母娘来了,我可不好向亲家交代。”
高远走过去,把手伸进老妈的臂弯里,嬉皮笑脸道:“健群跟您说过啦?”
张雪梅笑着点头道:“嗯,健群说,她已经跟导演请过假了,两天后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跟父母在明珠市汇合,然后一起来京城。”
参加毕业典礼?
这事儿她连我都没告诉过。
高远一想,明白过来,下午回来后李老师跟王导单独交谈了两句,大概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吧。
哎呀,一转眼,我的好姐姐都要毕业了。
等我毕了业,我俩就能领证结婚了。
高远咧嘴笑了起来。
张雪梅抬手给他一个脑瓜崩,问道:“寻思啥呢?”
“没啥,想起来跟健群相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健群都大学毕业了,这日子啊,也太不禁过了。”
“呸!我看你小子是文青病又犯了,赶紧去洗漱睡觉,二半夜的,感慨什么感慨?我得去跟你爸商量商量,未来亲家来京,咱们家怎么招待才不会失了礼数。”
高远得令,乖乖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洗脚,出来后往姐姐的闺房?了一眼,见房门紧闭。
这孙子叹息一声,心说这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他悲愤地回了自己房间,往床上一躺,顿觉一阵热浪袭来,又下床把落地扇挪到床边打开,风一吹,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