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龙带着那群精壮汉子离开后，楼道里重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灰尘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光线里缓缓飘荡。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和汗味，混合着旧楼独有的霉味。
方兰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
“哥，他们……真的会把这里弄好吗？”
李香玲也睁着大眼睛，看着方平，刚才那一幕对她的冲击显然不小。
方平的目光扫过妹妹和李香玲，最后落在若有所思的林天霜脸上。
他笑了笑，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放心，交给他们，保证焕然一新。”
他顿了顿，看向方兰，语气轻松起来。
“这里的事情暂时不用我们操心了。”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去青城大学转转？”
他的目光转向方兰，带着鼓励。
“提前去看看你未来的大学，熟悉熟悉环境。”
方兰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瞬间驱散了刚才因那群人带来的些微紧张。
“好啊好啊！”
她连连点头，雀跃不已。
李香玲也跟着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向往。
林天霜抬眼看向方平，他似乎总能在不经意间做出一些出人意料却又合情合理的安排。她心头的疑惑未减，反而更添了几分探究，但还是轻轻颔首。
“好。”
一行人下了楼。
楼下停着一辆看起来崭新锃亮的黑色轿车，车型是这个年代颇为少见的桑塔纳，擦得一尘不染，在周围破旧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
方平很自然地拉开车门，示意她们上车。
车内干净整洁，散发着新车特有的气味，与外面家属院的陈旧形成了鲜明对比。
车辆启动，平稳地驶出家属院，汇入车流。
八十年代的青城，街道不算宽阔，两旁是略显陈旧的楼房和郁郁葱葱的行道树。自行车是主流，偶尔能看到几辆公交车和零星的轿车。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缓慢节奏。
方兰和李香玲坐在后座，兴奋地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着。
林天霜坐在副驾驶，目光却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又或是不经意地扫向车后方。
她秀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十几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
眼前，是青城大学气派的校门。
巨大的石柱支撑起牌坊式的门楣，上面是遒劲有力的“青城大学”四个大字，透着一股庄重和历史的沉淀感。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绿树成荫，教学楼掩映其中，校园广阔，充满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不愧是省内顶尖的学府。
方平熄了火，转头看向后座的方兰，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看见了吗，小兰？”
“这里，就是你以后要奋斗四年的地方。”
“去吧，提前感受一下大学的气息。”
方兰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她用力地点头，眼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一种梦想即将触手可及的激动与憧憬。
她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一把拉住身旁的李香玲。
“香玲，我们快进去看看！”
两个女孩像快乐的小鸟，手拉着手，脚步轻快地奔向了那象征着知识殿堂的大门。
方平看着她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林天霜也下了车，她走到方平身边，却没有立刻跟上那两个女孩。
她靠近方平，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警惕。
“方平。”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后方瞥了一眼。
“从家属院出来，好像就有人跟着我们。”
“后面那辆灰色的面包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作为警察的职业素养，让她具备了远超常人的观察力和反侦察意识。那辆面包车停靠的位置和时机，都显得有些刻意。
方平顺着她的视线，随意地瞟了一眼后视镜。
那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果然停在几十米外，车窗玻璃颜色很深，看不清里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仿佛早就了然于心。
他转回头，看向林天霜略显紧绷的侧脸，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我知道。”
林天霜一怔，看向他。
他竟然知道？还这么平静？
方平迎上她带着询问和担忧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别担心，天霜。”
“跟着就让他们跟着吧，翻不起什么浪花。”
话音未落，他很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林天霜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天霜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一股热气猛地从脖颈窜上脸颊，耳根都变得滚烫。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但方平握得很紧，动作却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让她心头一跳，挣扎的念头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她没有再动，只是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微微低下了头，任由方平牵着她的手，并肩走向青城大学的校门。
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林天霜绯红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微妙的、带着紧张感的甜意。
青城大学的校园很大，处处是青葱的草坪和高大的树木。
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们穿着朴素，脸上洋溢着青春和朝气，他们或抱着书本匆匆而过，或三三两两聚在树下讨论，整个校园都沉浸在一种积极向上的氛围里。
方兰和李香玲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一会儿看看图书馆的宏伟，一会儿又对着造型独特的教学楼指指点点。
方平和林天霜手牵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林天霜的心跳一直有些快，手心里微微沁出细汗，方平掌心的温度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有些心猿意马，却又强迫自己保持着警惕，偶尔还是会用眼角余光注意着校园外围的动静。
方平却显得十分放松，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给林天霜介绍着一些建筑的历史。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中午。
夏日的阳光变得有些灼热，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
“饿了吧？”
方平停下脚步，笑着问大家。
方兰摸了摸肚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方平提议道。
他们走出校门，在附近寻找餐馆。
大学周围总是不缺饭馆，大大小小开了不少。他们挑了一家看起来门面干净，窗明几净，里面也坐了不少学生模样的顾客的饭店。
饭店不大，摆着十来张简单的木质桌椅，墙上贴着红纸写的菜单。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四人桌坐下。
方兰和李香玲兴奋劲还没过，叽叽喳喳地点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家常菜，比如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番茄炒蛋，再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林天霜也点了一个清淡的炒时蔬。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香气扑鼻。
忙活了一上午，大家确实都饿了，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方兰一边吃，一边还在兴奋地描述着刚才看到的校园景象。
饭店里人声嘈杂，充满了生活气息。
就在这时——
“哗啦——”
饭店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喧闹的饭店瞬间安静了许多，食客们纷纷循声望去。
门口涌进来十几个男人。
这些人个个身材壮硕，胳膊上、脖颈处纹着张牙舞爪的纹身，在八十年代，这种形象极具冲击力和威慑力。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或是敞着怀的衬衫，露出结实的肌肉，眼神凶悍，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们一进来，目光就如同鹰隼般在饭店里快速扫视。
很快，他们的视线就锁定了方平这一桌。
为首的是一个剃着板寸头，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看着像是假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疤痕的壮汉。
他带着人，径直朝着方平他们走来，脚步沉重，带着一股压迫感。
周围的食客吓得纷纷低下头，或者干脆停下筷子，大气不敢出。
方兰和李香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不安，下意识地往方平身边缩了缩。
林天霜立刻放下筷子，身体紧绷，眼神锐利地盯着走过来的这群人，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桌下，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群壮汉很快就围住了他们的桌子，将他们四面包围，投下的阴影笼罩了整个餐桌。
为首的板寸头壮汉居高临下地看着方平，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声音粗嘎。
“你就是方平吧？”
方平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甚至没有立刻抬头。
他放下茶杯，这才抬起眼皮，平静地看向对方。
“我就是。”
他的语气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怎么了？”
板寸头壮汉显然没料到方平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凶光更盛。
他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方平脸上。
“有人要见你。”
“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方平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哦？”
“谁要见我？”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如同利刃般扫过面前的板寸头，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喽啰。
“让他自己滚过来。”
“我可没空陪你们玩。”
这话一出，空气骤然凝固。
板寸头壮汉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眼神瞬间变得阴狠无比。
“小子，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都跳了一下，发出哐当的声响。
“我好声好气请你，是给你面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威胁。
“我奉劝你，乖乖跟我们走！”
“要不然，就别怪哥儿几个对你不客气了！”
他身后的那些壮汉也跟着往前逼近一步，纷纷捏着拳头，发出“嘎嘣嘎嘣”的骨节脆响，凶相毕露。
方平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只是那笑容里淬满了冰碴。
他迎着板寸头凶狠的目光，毫不退让，甚至带着一丝挑衅。
“不客气？”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倒要看看。”
“你们能怎么个不客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