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季广交会上，李天明头脑发昏，对着老人“大放厥词”的那间办公室内。
此刻，商务部、对外贸易中心，以及省政府的代表悉数在场。
李天明跟在卢源身后走进来，眼前这阵势……
这是要三堂会审啊？
原告方也在，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在看到卢源和李天明的时候，赵程恨不能跳起来咬上两口。
两万台电饭煲的订单，就是被这两个家伙给搅黄的。
“卢源同志，李天明同志，请坐吧，有个情况，需要向你们了解一下！”
说话的是商务部的一位领导，虽然广交会的主办方是省政府，主要发起方是对外贸易中心，但是，涉及到商贸领域，真正做主的还得是商务部。
卢源闻言，特意走到了赵程等人的对面坐下，看上去真的像是法庭上的原告和被告两方。
“郑主任，有什么话就明说吧，开馆第一天，大家都挺忙的，我们也不想占用领导的时间！”
嚯！
这话说得够不客气的了。
卢源心里清楚，今天打的是糊涂官司，因为没有先例，到最后处理起来也是和稀泥。
但是，甭管咋样，气势必须拿足了，至少不能比赵程等人弱。
郑主任也没想到卢源会是这个态度，刚要说话，就听对外贸易中心的韩主任率先开了口。
“郑主任，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让赵程同志把事情的经过简单介绍一下，这样也能方便我们更准确地掌握真实情况。”
李天明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位韩主任的语气，听上去挺偏的啊！
既然把他们叫来，肯定是已经了解过事情的经过了。
再让赵程当着他们的面说一遍？
啥意思？
还来当面控诉，气势上压倒人这一套？
李天明都能看得出来，卢源自然也能明白这位韩主任是什么意思。
“别急！看他们怎么编！”
卢源故意说得很大声，赵程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编？还用得着我编？郑主任，韩主任，肖主任，您三位领导给评评理，大家来参加广交会的目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出口创汇，为国家建设贡献力量嘛，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何必把你我分得那么清，没错，电饭煲这个商品是海城的同志研发的，可总不能当成个金疙瘩，碰都不让别人碰，只能海城的同志生产，不允许其他地区的同志仿制吧？海城出口赚来的是外汇，我们同样出口，赚来的就不是了？”
赵程说到这里，还故意停顿了片刻，一脸得意的看向卢源和李天明，就好像这场官司已经胜券在握了。
“就在刚刚，我们和外商签订了两万台电饭煲的订单，双方的合作已经达成了，结果呢？就是因为海城的同志搞破坏，说什么电饭煲只能由他们生产，还威胁外商，如果把我们的商品卖到国外，就要告到人家破产，三位领导，你们说，有这样挖自己同志墙角的吗？”
这时候，赵程如果能声泪俱下的话，效果应该会更好。
“全国一盘棋，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要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好，可现在有人公然搞破坏，像这种行为，如果不能严肃处理的话，以后的广交会岂不是要乱套了，你给我添乱，我给他制造困难，到头来受损失的全都是国家。”
大义在我！
郑主任等人已经在点头了。
李天明也不得不佩服这位赵程局长的好口才。
完全将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每句话都是从大局出发，虽然有道德绑架的嫌疑，但毫无疑问的是，这套说辞放在当下的确很有市场。
“卢源同志，对于赵程同志的说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主任显然是被赵程给说动了。
站在他的角度，电饭煲谁来生产，谁来出口都不重要，他看重的只有外汇。
海城禁止其他地区出口电饭煲，还威胁外商，这种行为的确不妥当。
“当然有！”
卢源说着，瞥了赵程一眼，那目光，满满的不屑。
“赵局长的口才不错，可说来说去，东拉西扯了半晌，也没说到重点。”
赵程闻言就想要反驳，却被韩主任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卢源同志，那你来说说，什么是重点？”
“重点当然是，我们有轻工业厅的专利授权，赵局长和外商的订单一旦履行，就涉及了专利侵权，我们阻止，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同志负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外商不必要的损失，从而引发外交纠纷。”
外交？
这年头，只要攀扯上这两个字就没有小事。
“卢源同志，你这话……言重了吧！”
韩主任神色不变，显然是将卢源的话当成了危言耸听。
“你说的专利授权，在你们来之前，赵程同志也曾提到过，我已经找到轻工业厅的同志核实了，似乎……并没有这件事。”
没有？
卢源下意识的看向了李天明，今天之前，他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韩主任，轻工业厅的领导说没有这回事？”
李天明连忙开口，这事可不能含糊。
他刚刚特意给王作先打电话，那边已经把当初轻工业厅下发的文件找出来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计划经济时代的好处了。
分工协作！
在这个大环境之下，很多产品都有指定的生产单位。
李天明口中的专利授权，其实就是由轻工业厅下发文件，指定由海城的国营厂生产电饭煲。
文件此刻就摆在王作先的办公桌上，不认账可不行。
“如果几位领导还有所怀疑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让家里的同志把文件送过来！”
送？
从海城到广州，坐火车也得两天。
等东西送过来再打官司？
谁有这个耐心。
而且……
真有？
“姑且就当有这回事，可这也不是你们破坏别人家订单的理由，卢源同志，李天明同志！”
韩主任这是要开始苦口婆心了。
“山头主义是要不得的！赵程同志刚刚说的就很好，大家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在为国家创汇，何必分得那么清？我听说，你们已经重新和那位英国来的史密斯先生又重新签订了合同，有这回事吧？”
呵！
还派人盯着海城的展区呢。
卢源点点头：“有！”
“我看这样吧，订单呢，你们让出来，不能伤了同志之间的和气！”
一句话就想拿走两万台电饭煲的订单。
这位韩主任出门忘吃药了吧？
咋净想美事呢！
卢源笑了，看着韩主任一字一句道：“韩主任，恕难从命！”
“你……”
韩主任当即就想拍桌子。
这项技能已经不归学庆叔独有！
“卢源同志，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意气用事，你这样做，还讲不讲团结了？”
“团结？团结不能只我们海城一家讲，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们还讲团结，那就叫傻！”
利益问题，卢源坚决让步。
否则的话，这个口子一开，往后海城的出口创汇还能指望什么？
来的路上，卢源听李天明说过，那位吴月华同志又有了新的发明创造。
要是出来一种，被人抄一种，他这商贸局的局长也就别干了。
总之就是一句话，想要让海城让出订单，这事免谈。
卢源态度坚决，韩主任这下也急了。
“你这同志怎么还油盐不进呢，你也是老同志了，懂不懂什么是大局观？”
李天明也是服了，大局观这话就那么好使，人人都捡起来用。
张口闭口的让别人大局为重。
慷他人之慨的本事倒是不一般。
两万台的订单，说让就让？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卢源站起身，看着一脸怒意的韩主任。
“我还不到五十，算不上老同志，也不懂什么叫大局观，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问王主任吧，天明，咱们别打扰领导工作了。”
说完就走，根本不给韩主任反应的机会。
李天明都看傻了，以前怎么不知道卢源这么猛啊！
卢源都走了，李天明也没法待下去了，赶紧起身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