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桥的军靴碾碎了最后一块覆雪的石板,碎石迸裂声中,他眼睁睁看着“表小姐”的蓝围巾消失在染布坊后巷的浓雾里。巷口的风卷着靛青色的布幡,在他眼前晃出大片模糊的蓝,像极了她转身时扬起的裙角。
“八嘎!”他的军刀劈向砖墙,刀刃嵌进青砖半寸,震得虎口发麻。零下十几度的空气里,他额角的汗珠却砸在刀柄上,瞬间凝成冰晶。身后传来宪兵的喘息:“大佐,西边胡同有动静!”话音未落,隔壁院子突然传来鸽群惊飞的扑棱声,他抬头,正看见一只灰鸽掠过屋檐。
高桥的棉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鼓点,日头升到中天时,他的领口已被汗水浸透,盐粒在军装前襟结出狰狞的花纹。燕子的蓝围巾始终在视线里若隐若现,像片被风吹散的薄云,明明触手可及,却每次在举枪瞬间被转角的阴影吞噬。
“封锁中央大街!”他对着身边宪兵怒吼,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一天,冰城的百姓听见宪兵队的警笛响了整整三个小时。
冰城关东军宪兵司令部大岛茂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松花江结着薄冰,冰面上的雪橇犬偶尔发出哀鸣,像极了审讯室里犯人的低吟。高桥站在大岛茂面前前,军刀鞘上的樱花纹沾着半片枯叶,那是追捕时从染布坊后巷带回来的。他能感觉到大岛茂司令官的目光像冰锥般刺在后背,领口的汗水却早已凝结成盐粒,硌得皮肤生疼。
“说说吧,高桥君。”大岛茂的声音从旋转椅后传来,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他转着手中的翡翠扳指,“从早上七点到午后三点,八个小时,你追着一个女人跑遍了半个冰城,最后告诉我——她丢了?”
高桥垂头低声向大岛茂报告:“森田大尉在追捕中被击毙,‘表小姐’在三名同伙帮助下逃脱。卑职已锁定其活动范围,请求增调兵力封锁城西染布厂周边。”大岛茂拍桌怒斥“废物”,责令三日内务必抓获,否则军法处置。
高桥低头称“哈依”,退出办公室时,森田的死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后颈的弹孔边缘焦黑,像朵畸形的花。他摸了摸腰间森田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弹匣里少了颗子弹——那是今早朝“表小姐”放空的。
审讯室的铁皮门被粗暴推开时,高桥一郎的军靴碾碎了门口半块发霉的馒头。白炽灯在锈蚀的铁架上摇晃,将他肩章上的樱花徽章切成惨白的碎片,投在墙面斑驳的血迹上。
“带刘孝文。”他用靴跟踢翻脚边的铁桶,锈迹斑斑的烙铁在炭火盆里发出暗红的光。
门再次撞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刘孝文被反手绑在松木椅上,灰布衫右肩撕裂,露出后颈青紫色的鞭痕。她的头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却仍在看见高桥腰侧的军刀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高桥的军靴碾碎了地上的血痂,靴跟抬起时带下一块粘着皮肉的碎布。他用戴白手套的手指捏起刘孝文渗血的眼皮,强迫她直视自己瞳孔里跳动的炭火:“最后一次机会,‘表小姐’还在哪里活动?你要将知道的统统告诉我。”
刘孝文的舌尖早已被拔去半截,发出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她肿胀的嘴唇开合数次,终于从喉管里挤出模糊的音节:“真的……没了……”话音未落,高桥手中的铜制指虎已砸在她脸颊上,牙齿碎裂的声音混着血沫喷在墙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凝成暗红的斑点。
“把她的手按在烙台上。”高桥解下腰间的牛皮鞭,鞭梢卷着半片干涸的人皮。两名宪兵将刘孝文的左臂强行按在生铁烙台上,她腕间的银镯子——在金属表面撞出细弱的声响。炭火盆里的烙铁被夹起时,空气发出“滋滋”的爆响,刘孝文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焦糊味,像极了米店后厨炸油条时不小心烧糊的面胚。
烙铁接触皮肤的瞬间,整个审讯室被凄厉的惨叫撕开。刘孝文能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皮肉像被掀开的油纸般卷曲,露出下面跳动的血管。高桥却在这时忽然笑了,他用鞭梢挑起她垂落的发丝,语调里带着病态的温柔:“你知道731的‘马路大’吗?那些被剥了皮还活着的实验体,可比你现在惨多了。”
刘孝文的意识开始模糊,恍惚中看见审讯室的铁窗外来了只麻雀。它停在生锈的栏杆上,正用喙梳理翅膀上的羽毛,像极了她十六岁那年在城隍庙看见的卖艺人的鸟儿。那时她还没嫁给王凯,总以为自己会嫁给米店斜对面的教书先生,生几个孩子,在灶台前闻一辈子米香。
“说不说?”高桥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伴随着皮鞭破空的呼啸。刘孝文感觉肋骨下一阵剧痛,大概是又断了一根。她想摇头,却发现脖颈已经肿得无法转动。
当高桥下令往她伤口上撒盐时,刘孝文终于昏死过去。高桥厌恶地踢开晕倒的女人,白手套上沾满了血和脓。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给她注射强心针,”他用军刀挑起地上的碎瓷片,“我要让她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断。”
刘孝文在剧痛中再次醒来,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她不知道这是第几回疼晕过去,只觉得右手的无名指已经不见了,断口处的白骨戳出皮肉,像根苍白的筷子。
“下辈子……”她用仅剩的一颗门牙咬住舌尖,将血沫吐在高桥的军靴上,“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高桥的脸色瞬间铁青,皮鞭带着破空声再次落下,但刘孝文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她的视线穿过铁窗,看见那只麻雀已经飞走了,只留下几根灰色的羽毛,轻轻飘落在她渗血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