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次合上时,张恪然瘫坐在椅子上,听见周康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张恪然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白大褂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时,在镜子前练习微笑的自己。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同一个会议室里,被另一个人用同样的目光审视。
周康的手突然搭上他的肩膀,张恪然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混着冷汗的咸涩。
“他是不是知道了?”
周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那些药品差价,还有...”
张恪然推开他的手,摸到口袋里的手机。
回复王经理道:
“别乱说话!”
张恪然起身时,西装面料蹭过皮质椅背发出刺啦声响,目光斜睨向仍瘫在椅子上的周康——对方领带滑到胸口,露出松弛的颈纹,手里的翡翠扳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周局,”
张恪然刻意拖长尾音,指尖弹了弹会议桌上的整改通知书,
“您这汗出得,比去年体检时血糖爆表还厉害。”
他看见周康慌忙扯领带的手顿住,喉结像卡了枚鹌鹑蛋般上下滚动,心底涌起一阵嫌恶。
这个只会在酒桌上称兄道弟的家伙,居然能坐在卫生局局长的位置上,全靠省里有个当官的表哥。
“张院长...您说他到底知道多少?”
周康的声音带着哭腔,袖口的滑到肘子,露出腕间新买的手镯。
张恪然想起这家伙上个月在会所醉醺醺地炫耀。
“找大师算过,专门找人买的。”
此刻只觉得可笑至极。
“知道多少不重要,”
他抓起桌上的钢笔,在整改通知书背面画了个歪扭的笑脸,
“重要的是咱们手里还有多少筹码。”
钢笔尖划破纸张,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恪然望着周康瞪大的眼睛,突然想起两人第一次分赃的场景。
那是五年前,省医药公司送来的第一笔“设备采购感谢费”,周康数钱时手抖得连验钞机都卡了三次。
“能力?”
张恪然在心里冷笑。
“这家伙连基本的账目平账都学不会,每次都得靠自己善后。”
“把会所的监控硬盘处理掉,”
张恪然俯身凑近,闻到周康身上浓重的狐臭混着古龙水味,
“还有你老婆那几箱保健品,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
他直起身子时,注意到周康后颈又红了一片。
“别这个样子,君凌没证据,能把咱们怎么样?”
张恪然收拾公文包时,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脊背依然挺直,领带虽歪却系得紧实,比旁边的周康看上去体面十倍。
他摸了摸白大褂口袋里的降压药。
“走了,”
他踢了踢周康的椅子。
“记住,后面弄自查报告写详细点,别让人看出漏洞。”
路过会议桌时,他顺手扯下那面被揉皱的“医者仁心”摆件,琉璃红心在掌心凉得刺骨。
出门前,他听见周康在身后嘟囔:
“张院长...您说省公司靠得住吗?”
这句话让他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靠得住?
之前肖刚也以为靠得住,结果还不是栽在君凌手里。
张恪然摸出手机给王经理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嘈杂的麻将声。
“监控处理了?”
他压低声音,
“干净点,别留尾巴。”
对方笑着应下,背景里有人喊。
“王老板又胡了”。
张恪然捏紧手机,突然觉得这笑声格外刺耳。
张恪然口袋里的降压药硌着大腿,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给患者做手术时,手也是这么抖的——只不过那时是因为紧张,现在却是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君凌那双眼睛,像手术刀般,迟早要剖开他精心维持的体面,让所有腐烂的东西,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市政府办公室的门轻掩声中,君凌的钢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墨点。
他抬头望向杨墨。
“下午您留张恪然和周康谈话时,”
杨墨将青瓷茶杯推至办公桌左角——这是君凌习惯的位置。
“我去了趟医院信息科。”
他从文件夹中抽出张打印纸,上面是市医院近半年的网络访问记录,
“发现昨夜22:17,有人试图删除智能药房的监控原始数据。”
君凌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那里有处不易察觉的小缺口,是他在S县时摔裂的。
“是谁?”
“信息科主任。”
杨墨调出监控截图,画面里那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
钢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君凌写下“省医药公司”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力透纸背的狠劲。
“安排人盯着信息科主任,”
君凌拿起茶杯,却发现茶水已凉透,
“重点查他最近的资金流水。”
他指了指桌上的整改通知书。
“一周后去市医院,\"
君凌将通知书推回原处,玻璃镇纸压住边角发出轻响。
“你带人亲自验收整改成果。”
“明白,市长。”
窗外的月光爬上办公桌,君凌摸出袋泡茶丢进茶杯,琥珀色的茶水缓缓晕开。
“下午省里面转发了条线索。”
他指了指电脑屏上闪烁的加密文件,
“省医药公司去年在市里面招标时,评标专家库里有位'临时增补专家',资料显示是市医院退休教授。”
“明天还有个任务。”
君凌从抽屉里取出个信封,里面是这个老教授的资料。
“你去查一下这个老教授。”
随后,杨墨走到市政府大楼前的停车场,熟练地解锁那辆银灰色轿车,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当君凌步出大楼时,轿车已稳稳停在台阶下。
杨墨下车替君凌拉开后排车门,待对方坐定后,轻轻合上了车门。
车子缓缓启动,穿过市政府大院的林荫道,最终在君凌居住的单元楼前停下。
杨墨从后视镜里看着君凌下车,只见他身着深灰风衣,手里夹着公文包,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挺拔而沉稳。
君凌转身朝杨墨挥了挥手,便转身走向单元楼,身影逐渐消失在楼道口。
杨墨望着那扇亮起灯光的窗户,直到确认君凌已安全到家,才发动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