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陈墨靠着墙壁缓缓蹲下。
“墨啊,”
王阿婆端着搪瓷杯过来,里面是加了红糖的绿豆汤。
“是不是要去做大官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鬓角不知何时添了几根白发。
“哪是什么大官,”
他低头吹着热气,绿豆沉在杯底。
“就是给新来的书记打个下手。”
下午走进县委大楼时,陈墨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蓝衬衫。
君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翻书声,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红茶香。
“进来。”
“坐。”
君凌指了指对面的木椅。
“知道为什么选你?”
君凌推过一本《S城老旧小区改造案例汇编》。
陈墨看见扉页上用红笔写着“形式主义要不得”。
他咽了咽口水,想起昨天在港口工地,君凌蹲在排水沟前用树枝拨弄堵塞的垃圾,抬头问他:
“你说,老百姓是看Gdp数字,还是看脚下的路干不干净?”
“因为我……”
陈墨刚开口,就被君凌抬手打断。
“别去想什么‘福气’。”
君凌敲了敲桌面。
“跟着我,首先要学会‘三不’——不喝企业的酒,不坐超标车,不听虚话空话。”
陈墨紧抓了下手,想起今早帮阿婆换灭火器时,老人往他口袋里塞的两颗水果糖。
君凌起身披上外套,忽然指着他的袖口:
“松石戴着吧,挺好看。”
在第一次常委会顺利完成后,陈默跟着君凌回到办公室,刚放下会议记录,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压低的议论。
“每天往老旧小区跑,这是来体验生活的吧?”
“听说昨天还帮养殖户抬了两小时鱼苗?堂堂县委书记成了杂工……”
声音戛然而止时,他看见县长陈默的秘书小张匆匆走过,手里的保温杯印着“招商引资先锋”的字样。
君凌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滨海社区消防整改日报》。
指尖在“资金缺口120万”的字样上画了个圈。
“陈县长,”他头也不抬,
“你说,要是把自贸区那栋闲置的商务楼改造成社区服务中心,可行吗?”
陈默一愣,想起今早路过那栋楼时,看见玻璃幕墙上贴着“招租热线”,广告纸被海风刮得卷了边。
下午的项目调度会上,自贸区负责人李主任敲着投影仪:
“产业园下周签约,投资方要求配套员工公寓必须按五星级标准……”
他忽然瞥见君凌笔记本上画着的老旧小区改造草图,声音渐低。
“五星级公寓固然重要,”
君凌合上笔记本,
“但附近的外来务工人员连像样的公共厕所都没有,这五星级住得安心吗?”
陈默只得点头表示同意,然后离开了君凌办公室。
李主任在走廊里拦住陈默:
“书记到底怎么想的?马上就要年终考核了,抓这些‘边角料’能出政绩?”
他的领带夹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陈默并不答,而是眼神示意他跟到办公室说。
夜幕降临时,君凌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杨墨端着新泡的红茶进去,看见书记正在看《S城十年人口变迁报告》,其中“外来务工人员占比47%”的数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知道为什么班子里有人不理解?”
君凌忽然开口。
“因为他们的皮鞋太干净,踩不到泥土里的石头。”
窗外传来港口的夜航笛声,杨墨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来自母亲:
“你上次寄的茶,邻居都说好喝。”
第二条是王阿婆的短信:
“墨啊,今天新来了个志愿者,帮我修了收音机。”
第三条是李主任的秘书:
“晚上有个投资洽谈会,要不要给你们书记留个位置?”
君凌忽然指着窗外:
“看,”
远处的滨海社区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某扇窗口映出老人看电视的剪影,
“这些光虽然弱,却比写字楼的霓虹灯更实在。”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却又有某种坚定。
三天后常委会现场,周雅琴摩挲着保温杯的手忽然顿住。
她望着投影仪上跳动的 Gdp 增速曲线,余光瞥见君凌笔记本上画着的老旧小区改造草图 —— 那些用红笔圈出的 “路灯缺失”“电线老化” 等问题,在蓝色的经济指标背景上,像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痕。
君凌抛出了“民生基建优先”的年度计划。
当“新建15座公共厕所”
“改造20个老旧小区”
“设立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助学基金”
等条目逐一念出时,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李主任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洞,周雅琴的笔记本上,
“招商引资”几个字被划了重重的波浪线。
君凌抬头时,目光与周雅琴相撞。
这位副书记立刻低头喝茶,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昨天她刚收到市里领导的短信:
“S 城的发展节奏不能乱。”
关于产业园的配套工程,”
县长陈默忽然开口。
“我建议预留百分之五的资金给周边基础设施建设。”
他的提议让李主任握着激光笔的手悬在半空,会议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阅文件声。
周雅琴注意到,陈默的袖口沾着片草屑 —— 今早他肯定又去了港口工地。
“我同意陈县的建议,”
君凌合上笔记本。
“招商引资是车头,但民生保障是车轮,缺一不可。”
他的话让常务副县长张开轻咳一声,这位主管财政的领导正在转着钢笔,笔帽上 “优秀招商干部” 的镀金字样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散会后,张开故意落在最后。
“君书记,”
他看着走廊里陈默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压低声音,
“滨海社区的消防整改资金,财政局可能需要再协调。”
“辛苦张县多盯着,”
君凌的笑容里带着深意,
“我听说您母亲以前当过知青,对老社区的感情应该比我们更深。”
这句话让张开瞳孔微缩,他忽然想起母亲总说的。
“泥腿子干部才靠得住”,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