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其实寡人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那就是要不要考虑下老大？这小子其实很不错对吧？”
楚皇的态度让皇甫伯忠捉摸不透，因为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想想这里面会不会有坑？
一旦自己顺着说，陛下会不会龙颜大怒？因为自己竟然“支持”了一个不是他亲生儿子的人……
可是，要违背本心乱说一气，又不是自己的风格。
思虑再三，皇甫伯忠还是准备实话实说，因为这样才是他自己。
“陛下，微臣以为大殿下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仅武艺超群而且治军有方，在军队里颇有威望，而且他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军人做派一切从简。”
皇甫伯忠的描述言简意赅，但是意思很明确，大皇子的确没什么好诟病的地方。
“嗯……他就没什么缺点么？”
皇甫伯忠越发不理解，不过他也庆幸至少陛下没有龙颜大怒。
“要说缺点，大殿下太过疑心，很难相信人，这或许是性子使然，也可能是人生经历所致，至少在他眼里，除了那名副官以外，也就只有皇后娘娘和无忧公主可以亲近……哦，还有陛下您……”
“你小子不用特地客气，阿籍这孩子可从来都不和寡人亲近的！在他看来，当年的事情多少都有寡人的份，可寡人的确没做过也不知情，唉，说来也是没辙，不怪他，好在有小忧的养育这孩子还没有误入歧途，要怎么想都随他去吧……不过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
皇甫伯忠知道楚皇这次是认真了，于是不再有任何计较，准备直言相告。
“陛下，当年的事情微臣自然没有任何头绪，恐怕父亲大人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不然当年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酷烈，所以大殿下会觉得这里面有杀人灭口掩人耳目的意图也情有可原，但您这些年对大殿下视如己出，不仅和其他皇子别无二致，而且把仅剩的项家祖传药液都给大殿下使用了，同时也请虚公公这位最值得信赖的老师去教导，不然大殿下的成就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达到眼下的高度，如此这般，难道大殿下还在怀疑您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么？
所以微臣斗胆猜想，大殿下其实也不愿意把您和当年的事情扯在一起，但是那件事始终是他的心结所在，没有一个结论他这辈子都很难安心，所以为人处处谨小慎微，尤其是对人的不信任有些过于，这一点其实对于一个储君而言并不是太合适。
至于其他，微臣刚刚特地调取了南边军营的消息，大殿下依照您的吩咐立刻返回了大营，也没有任何异常，依微臣所见，古大人所说他并没有对大殿下提过这事，还真的很有可能，不然如此天大的事情，纵然想要隐藏也会表现得有些刻意……
同样，古大人有一句话说的虽然有些‘大逆不道’的嫌疑，但也的确合情合理，那就是在诸位殿下都处在东宫的那段时间里，如果大殿下刻意晚到一步，恐怕结果就是另一个样子了，而且他若是有别的想法，也完全有机会掌握其他皇子的生杀大权。
可大殿下并没有做出任何不轨的举动，微臣认为这一点的确难能可贵，或许也是古大人觉得大殿下相较于其他人更靠谱的一点可能，微臣猜想，大殿下应该是最忌讳兄弟阋墙的那一个吧……”
“兄弟阋墙……”楚皇幽幽叹了口气，“是啊，寡人当年又何尝不是做出了这种事呢？到现在寡人的亲哥哥可都还没有原谅寡人呢！不过这事早就做了，寡人可没功夫去后悔，至少这么些年大楚的安定是百姓们乐于见到的，那些人也该泉下有知了！
但是，寡人有时候也会想，生在帝王家到底是不是幸运的？你觉得呢？”
“这里又可以提一句古大人常说的，‘帝者无亲霸者无情’……”
“你就不能少提他一句啊！”楚皇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最信任的心腹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古月影响到如此深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这混小子是真敢说，就不怕寡人一巴掌拍死他？！”
“您不会的，不然就真的印证了这句话……”
皇甫伯忠到底是皇甫伯忠，他知道如何把“忠君爱国”表现得让自己的陛下同样很舒服。
“哼！偷奸耍滑……不过也的确是事实啊，这六国里哪个当皇帝的不想的是靠自己的双手重新混一？可他们都清楚，以他们的实力是不太可能的，所以他们最大的目标就是阻止寡人的前行！而寡人很多时候也是无可奈何……
就说老二吧，他可是寡人的第一个亲儿子，也是小忧亲生的，从小宠到大可不是弄虚作假！
但是他太让寡人失望了，也可以说是寡人自己让自己失望了……所以寡人才不得不换了他，可是，寡人其实并不怕丢面子，而是难以抉择，因为这种事情有一次也就够多了！
或许在你们所有人眼里，寡人是在任性，但寡人不在乎这些，更不会去计较你们如何看待这些事情！
只要大楚真的能够千秋万世，寡人的功业自当由后人去评说！”
这就是楚皇，一个不可一世的君主，一个霸气侧漏的男人，而当他说出这番意气风发的话语之时，却显得无比平淡，因为这只是他一直履行的初衷罢了。
皇甫伯忠心中激动万分，因为这就是他心甘情愿去追随一生的陛下！
“陛下，如果您觉得大皇子也可以在考虑范围之内，不妨也布置一番测试，如何？”
“哦？怎么测试？”
“其实大殿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对其他人的不信任，这里面自然包括古大人，纵然他们并肩作战过不止一次，可古大人没少给大殿下挖坑，而且曾经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大发雷霆，差点就和大殿下真的动手……同样，大殿下也没少给古大人找事，这两人就像是天生的对头一般，多半难以同舟共济。
可眼下古大人却要用大殿下来打开所谓‘新思路’，这是不是又会出现一个首当其冲的问题？那就是大殿下当真可以信任古大人么？愿意让他来辅佐自己一步步向上？
微臣以为，这事对于大殿下而言未必那么容易。
同时，因为有太子这么一层关系，皇后娘娘也未必愿意站在他们那边，所以大殿下和古大人之间可以沟通的桥梁相当于直接断了。
如果即使这样，大殿下依旧可以放下成见，心甘情愿地让古大人辅佐自己，不仅说明大殿下是真的有那个心思，而且也能不再固步自封……您觉得呢？”
略微转换思路，皇甫伯忠就能想到这么深远的地步，楚皇不由无比欣慰，因为这样的话，也就这个弟弟能说敢说！
“嗯，有道理……这两个小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们互相猜忌一下也好，不过寡人很期待未来某日他们真的联手的那天，大楚应该有一番别样的精彩！”
“陛下圣明，眼下不妨早些让古大人的计划顺理成章，这样他也没理由继续待着不出去了。”
“哦？你很想他快点去北边么？”
楚皇对于让古月去北边的事情始终还是有所保留，因为那边距离楚国更远，而且不像陈国那样“屈服于唐问天的淫威之下”，一旦真的有事，楚皇感觉自己鞭长莫及，偏偏自己女儿不可能不跟着去。
“其实是父亲大人，他老人家似乎对古大人四处走走的奇遇很感兴趣……”
“行吧，既然是老师的期待就别让古月那小子装死，不过安全问题你一定得好好再把握一番。”
“微臣遵旨。”
离开楚皇书房的时候，皇甫伯忠有些情不自禁的笑意，因为自己的陛下的确是个不凡的人物，试问有哪个皇帝可以在自己一堆亲儿子面前选一个不是亲生的去当继承人?
而这恰恰说明陛下的英明神武，他的一切也都是奉献给了大楚而不是自己！
皇甫伯忠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让他不由想要更加开怀大笑，那就是古月的筹谋居然正中陛下的下怀。
事实上皇甫伯忠始终不认为古月是真的打算推举大皇子，不然也不可能特地留下蛛丝马迹让自己去探查，自然也更不可能对一个不甚了解的张老师和盘托出。
在他看来，古月的确有目的，这个目的或许是做出一种姿态，那就是告诉陛下和自己他“受够了”，他不甘心再为了这些事情疲于奔命。
可是，大皇子真的成为了太子之后，古月就能舒坦了么？未必，因为两人之间是真的有很多隔阂，而且矛盾不小，不然一向喜欢示人以弱的古月也不可能当着大皇子的面真的动怒，毕竟大皇子是一个天阶大圆满高手，以古月目前的实力应该还不足以对大皇子构成威胁。
但他依旧怒不可遏，这其中一定有更加曲折的原因，只可惜是自己的盲点看不到而已……
不过，这个原因应该就是横在大皇子和古月之间的一根刺，想要拔出绝非易事。
那么，当古月最终意识到他自己“弄巧成拙”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皇甫伯十分期待亲眼看到！
在系统的指示下按部就班地恢复着，古月也把即将出行周国的事情告知了所有人，毕竟需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
不曾想，仅仅一日之后，皇甫伯忠便将一切办妥的消息传到了古月手中。
“这人以权谋私也这么专业的啊？！”
虽然古月觉得这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可他也仅仅只能猜到皇甫伯忠是不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自己提出这个要求，至于其他，根本没可能凭空去想象的，所以他只会不断吐槽皇甫伯忠而已。
而这件事，自然不是可以随意公开的，不过该知道的人也是第一时间清楚了。
没过多久，三名自称是张老师学生的人来到了炼药师学院大门口，希望求见古大人。
古月不由更加好奇，这些人来的也太快了，如果说他们不是提前收到了风声恐怕怎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下官聂仁贤（宁法明）（闵永柱）见过古大人！”
三位并不算年轻的男子出现在了古月面前，虽说长相不同，但是风格相近，都是一脸正气，衣冠楚楚，文质彬彬。
或许这三人就是张老师最得意的弟子？
“三位不必拘礼，在下也就是个教书育人的炼药师而已，不过三位应该和在下从未有过交集，不知为何特地自称是张老师的高徒而前来呢？”
三人相视一眼，随即由聂仁贤作为代表应答，“古大人快人快语，我等也不应该虚与委蛇，下官聂仁贤，忝居吏部侍郎，这位宁法明是刑部侍郎，这位闵永柱是工部侍郎，在张老师的一众学生中我等也算官职较高的了，今日来此，其实是奉了家师之名，想来古大人也是清楚我等如此快速地出现自然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事实上，家师昨日便召集了我等，耳提面命了一番。
对于聆听老师的教诲，我等已经是许久不成有过的事情了，怎料这一次听到的消息居然大为震惊，可老师是一个严谨的人，所以我等也知道其中没有戏言的可能，而且老师有过嘱咐，如果那几名不肖弟子真的能够获救，必须第一时间过来面谢古大人才行，同时，希望我等好好听一听古大人今后的打算……”
想来这位吏部侍郎应该是张老师的学生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了，而且一定是得意门生中的佼佼者，不然也不至于能够直接代表这几位被特地嘱咐的人来应答。
不过古月平日里真的很少和文武百官结交，认识的又都是些很有个性的大佬，虽说吏部侍郎已经至少是三品左右的大官了，但是在古月眼里也依旧只是一个官员而已……
“原来如此，嗯，我正在好奇诸位的动作也太过于迅速，不曾想是让张老师费心了，我这个当晚辈的其实就是出于对张老师的尊敬，不希望这样一个德高望重万人敬仰的老师，到了这把年纪还得为几个不太懂事的学生操心，三位觉得是这个道理么？”
除了聂仁贤以外，其他两人也自然得配合颔首，不过他们一定是商量好了不会多言。
“古大人高义，我等岂有不知？不过那几个忘记初衷和本分的家伙，虽说其情可悯但法理难容，若不是不愿家师感伤，我等理应大义灭亲才是……当然，一切都没有经过正常的审讯流程，至少刑部那是没有任何公文需要去批阅的……有了这层意思，我等也自然清楚这是陛下命皇甫大人去做的事情了，在朝中做官如果还不清楚皇甫大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一定是尸位素餐之徒。
所以，我等谨代表老师的所有弟子，为了古大人特地替老师的安危着想，带来最诚挚的感激！”
或许这几个可以算得上是“清官”，但是，能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从毫无根基到如此地位，又有谁是真的愣头青呢？至少这话说的很圆滑，明明都是“以权谋私”，却是为了张老师的安危不是？
“三位大人客气了，对在下而言，其实也是机缘巧合，如果不是张老师特地来此，我也没这个机会对吧？但是，既然张老师屈尊降贵，我这晚辈怎能不赴汤蹈火？
说来也是巧了，那皇甫小大人正好有事要找我替他去做，而我嘛，习惯了做生意一般的你情我愿，于是才有机会让张老师不至于为了几个不肖子弟而感伤，但是说到其情可悯嘛，唉……在下倒是真的深有同感啊……”
古月的突然叹息不是完全的刻意，因为他的处境和那些提前站队的官员又有太大分别么？
“古大人何出此言？”
聂仁贤有自己的判断，但古月都已经如此表态了，自己不好好配合一番岂不是辜负了这么一出“表演”？
“不瞒三位，在下虽然看上去风光，实际上也就只是个轮椅上的小残废而已，偏偏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遇到的心上人居然是曾经的太子妃第一人选，个中曲折到底为何没有成事，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也不在这里多提，不过太子殿下对在下的嫉恨之情不言而喻，或许是他依旧对我那红颜知己念念不忘吧……”
其实张老师召见这三位徒弟的时候，不单单只是说出了那些秘密，更重要的一点是给他们详细剖析了一下古月这个人。
譬如现在，古月说的是“争风吃醋”，实际上却意有所指，如果不是受到过张老师的提醒，聂仁贤恐怕也不能第一时间想清楚这是古月的套路，因为这段话的确发自内心。
“古大人您和唐二小姐的佳话自然无人不知，至于太子殿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想来也不会真的介意吧？”
“希望如此吧，可是啊，有句话你们听过没？‘帝者无亲霸者无情’，眼下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所以他或许会不介意，但是有朝一日他更进一步，又会不会突然介意起来了呢？”
聂仁贤不禁感慨，自己老师所言还真是事实，这古月的每句话看似随意却的确都有着明确的目的，而且他是真敢说啊！
“原来是此……万一真到了那一天，古大人您是否有了应对之策呢？”
“嗯，这个怎么说呢……其实吧，未来到底会怎样没人可以料事如神，就算是那位皇甫老大人也不行，不然就是真的神仙了，可是未雨绸缪还是要做的，同时，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就会怎么也躲不掉，有没有可能不让那一天来呢？嗯，换了一个思路之后，忽然感觉豁然开朗……”
聂仁贤才不信古月会因为“争风吃醋”就要干“废立太子”的事情！
不过他清楚古月想要表达的是一个态度，毕竟他是想说自己很理解那些人为何会去给花妃送礼……虽然方式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因为他们都清楚太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可这些是那几个“不肖子弟”的事情，和自己无关，古月想用这样的话语来让自己赞同他的设想还是不够的。
“古大人您的所思所想，自然超越我等百倍，不过有些事情，似乎并不应该逾矩，不是么？”
“没错，聂大人说的在理，凡事都得讲究一个规矩，而这件事的规矩自然是陛下定的，可这个规矩是什么呢？如果陛下真的只是一味顾及骨肉亲情，也不可能三番两次地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情，不是么？
既然陛下想要惟德惟贤，那就没可能摒除一些世俗之见么？所以在下愿意尝试一番，毕竟这也有可能是在顺应陛下的意思啊……当然，如果的确不可行，在下也自然不会一意孤行，毕竟做臣子的嘛，首要任务是替陛下分忧是为国尽忠罢了……”
刚刚在说做那些事是为了一己之私，现在又说依旧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楚，如果不是铭记自己老师的提醒，聂仁贤还真可能被古月给绕晕，而现在，他很清醒，因为他知道古月的话语里越是看似随意越有深意，而这些明面上的所指其实都只是铺垫罢了。
“古大人您是大楚的栋梁之材，更是国家未来的中流砥柱，作为官员，为了陛下为了大楚自然是份所应当，但您的所作所为始终是我等的楷模和表率。”
有自己的主见，又能应答如流，更是懂得“似是而非”只字不提关键，古月不由感慨这个聂仁贤还真是有自己的门道，也难怪张老师会安心把他送到自己面前，而不会担心自己把他给吃了……想来，这里面应该也有张老师的不少嘱托才是。
“哪里哪里，都是为国为民为陛下，别无二致……不过嘛，在下也的确还有些其他追求……”古月特地顿了顿，权当是示意接下来的的确确要讲的就是重点了，“三位也知道，在下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大楚，结识了一个又一个患难与共的知己好友，同时一路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时今日，但我这人不会固步自封，始终都希望追求更上一层楼，比方说炼药一途，虽然在旁人眼里我已经是这六国里最年轻的四品炼药师了，可最年轻又如何？四品依旧是四品，想要继续往上可难如登天啊！
更何况我在陈国亲眼见识过了那位慕容院长的神乎其技，与他相比我这些都是小儿科！所以我不愿意止步不前，可惜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所以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努力日复一日，总归还是能有一个结果，偏偏有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被各种事情牵连，而且经常九死一生还得连累身边人！
我古月身无长物，但是这双肩膀承诺过要扛的事和人，还是得信守，三位是否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