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回忆的画面在这个时候突然断开,林深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用力推了一下,又重新回到了那片漆黑的海底,与这个孤零零的箱子面对面。
此时他的手顺着尸体胸骨下的缝隙已经伸了进去,而这具看上去完全不会动的尸体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长出了腐烂的血肉,沿着林深的手臂往上攀附了一段距离,像是紧紧吸在了他皮肤上一样。
就跟他的脑袋掉在船上的角落里,不断寻求着身体以获得行动的自由那样,他被偷偷缩进箱子抛入深海的身体也有着相同的念想。
他原本可以悄无声息继续往林深身上走的,但似乎比起这个,他更不想被人追寻过去那些连他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的记忆了。
如果从这些碎片化的东西里,找出了他是谁,或者是融合进他身体里的都是谁,他或许又会感受到那种疼痛与撕扯。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谁都不能想起,所有人都必须遗忘,找不回自己,才能继续保持原状,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
他需要混沌的记忆让他与这些“藏品”纠缠在一起,那些深埋的回忆不需要任何人帮忙记起。
轰隆——
沉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听上去很远,但感觉响动异常巨大。
还没等林深去分辨究竟是哪里来的声音,脑中忽地响起了田松杰呼喊他的声音。
“深哥!”
这声音绝对不是靠双耳听到的,就像是直接在他脑海里出现,带着一种急促让林深眉头一皱,转眸盯紧面前的尸体。
如果他的时间再多一些,或许选择让这些融合的人重新想起自己是谁,让这具无头的尸体找回自己的名字,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结局。
但眼下的状况似乎并不允许他继续这么做了。
他是鬼差,不是刽子手。
让对方回望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领赏判罚以求内心安宁是最终目的,只为自我爽快而凭借力量盲目消灭所谓敌人只是一种可笑的自我满足。
有这种想法的人用的是自上而下的目光在看待这些存在,林深不希望这么做,他相信韶妹的筛选也自然是不希望留下来的人是这个模样,只有这种听上去无趣的想法与追求。
“抱歉。”
林深吐出两个字,声音淹没在寂静的深海之中。
田松杰呼唤他的声音显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只能将深入尸体内部左手用力一握拳,原本攀附着腐肉的手臂上皮肤开始一片片脱落,下面露出来的灰白色几乎要与这大海融为一体。
铁链自袖口之内飞旋而出,很快就把这具蜷缩的尸体团团包住,扯断了其粘连在箱壁上的血肉。
挤压,破碎。
只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在这片死寂当中响起,变了质的血液顺着铁链间的缝隙“噗”地一下喷涌而出,瞬间就把箱子周围的一片海染成了红雾般景象。
这血色的海水中能看到一张张挣扎痛苦的脸,带着刺耳的哀嚎与尖叫,他们仿佛在求救,又像是在诉说这个世道的不公,然后很快就被周围的海水逐渐吞噬,消散得无影无踪。
铁链慢慢收回的声音让林深的视线重新聚焦在箱子里,里面空无一物,就像是一个被人随手弃置的破烂箱子一样,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人记得它什么时候坠入深海的,也不再会有人知道当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像世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地选择遗忘他一样,他也遗忘了他自己,以至于连一点碎片都没有留下。
林深呼出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之后,转身开始朝上游去。
跟下潜的时候不太一样,远离了那个被深海的黑暗所包裹的箱子,他没用多久的时间就看到了一个破损严重的船底,碎裂的木箱子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顺着那个破口无声地往外漏,然后朝着深海的方向坠落。
不是他回来得快,而是船在下沉。
跃出海面的时候耳边顿时出现沙沙的雨声,头顶的天空像是被戳了一个窟窿,大雨直接将视线遮蔽了大半,林深只能看到船头稍稍向前倾斜,还没有到特别严重的底部。
但是这也只是现在看起来还好,倾斜的角度继续变大都是时间的问题。
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甲板上,显得格外吵闹,被章绰带着去了货舱的那些客人一个都没有看到,不知道他们意识到船出了问题这件事没有。
原本正午刚过没多久,看上去却像是已经黄昏之后。
林深双脚落在甲板上,没有片刻迟疑便顺着之前离开宴会厅的那条路准备从下往上绕时,刚踩上楼梯就嗅到了空气中带着的淡淡血腥味。
“深哥!”
伴随着田松杰再一次的喊声,林深循声而去的时候,就见眼前忽地一个黑影飞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定睛看去,摔在地上的是一个因疼痛蜷缩起身体的男人,他脑袋后面的眼睛也同样因为疼痛而紧闭了起来。
再放眼朝前看去,就见田松杰站在小苗的跟前,手抓住一个女人的腰,又是用力朝外一扔,对方一下子撞在旁边的箱子上,吃痛地哀嚎了一声,缩在地上忍着疼痛开始呜咽。
田松杰深吸了一口气。
周围地面上全都是或倒或靠的许愿人,只有那个身上长着鳞片的姑娘捂着耳朵缩在靠近小苗的角落里,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被田松杰甩出去的这些人,眼中带着恐惧但看起来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
小苗坐在田松杰身后,低垂着脑袋,胸口还在缓缓起伏,只是他那只大得可怕的手,这时候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血不断地顺着伤口往外流。
但他只是那么坐着,很安静地坐着,嘴唇发白地在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