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转得飞快,时间像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动日历,在日升月落之中这个原本很接近客人活动区域的通道,不知因何原因被封死了。
但这个地方并没有失去它的作用,脑袋主人的那双眼睛藏在黑暗中,听着自己后面传来弃置东西的响动,那当中有时候是痛苦的呻吟,有时候是悲伤的哭泣,又有的时候像是在恶毒的诅咒。
然而这些声音也都只是持续一段时间,就悄悄消失了。
他知道,他们不是逃走了,而是就在这里死掉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在不断想,如果给他一副身躯,如果让他能够活动起来,他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要站起来,他要重新看到外面的日升月落。
船上那一张张脸自他眼前闪过,他觉得自己绝对不是想要去狠狠报复别人,只不过是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并且让这些伤害他的人吃一点苦头,这应该是一个很正常的想法吧?
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是否是正确的,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
给我吧。
给我吧。
全部都给我吧。
把你的身躯给我,把你能够灵活活动的双手双脚给我,把你们的一切给我,我一定会带着它出去的。
这样的默念不知道在脑海中盘旋了有多久,当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袋可以再次重新转动的时候,往下一看自己拥有了一副完全陌生的躯体,身上什么都没有穿,而身后全都是大睁着的或刚死没多久,或是已经开始腐烂软榻的眼睛。
他从那些眼睛当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这样子的祈祷竟然真的实现了。
那么这就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老天觉得他命不该绝,让他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但同时当他迈出一步,控制着略显僵硬的身体想要从这个一侧已经封死的空间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他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亲人,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脑海中回忆起的画面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关于在船上工作时的内容,剩下的全都是在那个宴会厅的舞台上,被台下无数的目光打量、审视,那些贪婪又变态的眼神只是想起就让他浑身不舒服,身体颤抖,双脚发软。
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忘记了自己是谁很重要吗?现在似乎并不重要了,他承载着那么多的祈愿,如愿获得了能够活动的身体,那他或许就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有更重要的使命,有更加急需去做的事情。
身后这个曾让他失足坠落摔得首身分离的地方,早就变成了一个肮脏不堪的“藏品”弃置间,没有被客人拍下的那些都会被“好好处理”之后,丢弃到这个地方,然后在回航的路上依次抛掷大海中。
那么现在这些“藏品”还没有动,说明船至少没有归航。
他走得很踉跄,林深眼前看到的画面也是摇摇晃晃的,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形成了尸僵,还是因为这不是他原本的身躯产生了某种排斥,直到他爬上楼梯,从另一侧漆黑的通道反方向往里走的时候,喉咙里已经只剩下呼噜噜的响声了。
脑袋似乎没有能够跟身躯的颈部完美融合,有空气顺着破裂的口子钻进气管里,又在呼气的时候顺着这个缝隙出来,声音听上去有些骇人。
时间正值半夜,船舱内很安静。
脑海中对于轮船布局的记忆帮助他绕过好几个通道,终于找到了一扇通往外面的门。
夜风带着海腥味吹到他脸上的第一刻,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如释重负,结果没想到深呼吸一口之后,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自眼眶直接滚落了下来。
他没有感觉到自己有悲伤的情绪,但他又不确定此刻的平静麻木究竟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其他人的。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他在脑中反复问自己,又反复确认。
然后一种奇怪的感觉就突然从身体冒了出来,那是疼痛,不知道具体从什么位置传出来的疼痛,仿佛是顺着神经流窜,从里往外想要撕裂他的身体一般。
那一瞬他意识到,不该去想,也不要去想,此时的他已经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了,如果想起来的话,或许有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他说不定会分崩离析,那样的话,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了。
“你……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的在这儿游荡些什么?”
就在他尝试着整合自己的意识,让身体重新稳定下来以驱散那种令人生厌的疼痛时,耳边传来的是警惕又带着质问的声音。
那种说话的方式和语调是他讨厌的,他即使不用抬眼都能知道是怎样的人在说话。
于是他在月光下转过头,看到不远处挤在角落里的一男一女正盯着他看。
西装革履的男人领带和领口都有些乱,女人的长发也有好几根从小礼帽下面掉了出来,他们有过一瞬的慌张和窘迫,但很快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他没说话,又或者说他没办法说话,脖子上的那条缝让他气管一直在漏气,似乎很难好好发出声音。
他只是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现在这个样子在船上行走确实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他需要蔽体的衣服,同样也需要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份,现在这些不是自动送上门来了吗?
他更加相信这都是命运的选择,是老天给他提供的绝佳条件。
他迎着对方的目光走了上去,在男人和女人准备第二次开口发出警告之前,用两只手死死捂住了他们二人的嘴巴。
手上的力气大得让他自己都意外,这两人瞬间就摔倒在地上,挣扎的幅度小得感觉像是在按死老鼠。
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涌入他的脑中,汇合成杂乱的声音,一些不存在于他记忆里的画面也开始不断充斥,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其中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在地上留下一滩红色的液体,而男人也在不断抽搐中口鼻出血,眼睛上翻。
他松开了手,看着男人还在抽动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们是谁?
不知道。
他们重要吗?
不重要吧,来这船上的人的重点从不在同行人身上。
他又在脑海中自问自答。
等他取走了男人的衣服套在身上的时候,那个角落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