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是残酷的,前线抛头洒血,后方也难逃炮弹轰炸,但是生活仍旧要继续,而成日胆战心惊的环境更让人珍惜难得平和的环境。
眼瞧着好几日风平浪静后,林子里呆久了的勃朗特·多洛朵思收拾了一番,来到麻瓜世界打算换个口味新鲜新鲜。
那时候的玛吉大概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所以就留在了野外,只有勃朗特带着他那身丛林里浸上的青草香慢悠悠走到了广场。
夏日将近,阳光正好,广场中央被大理石堆高的喷泉潺潺地涌着,它仍旧洁白,阳光一晒,还又圣洁,留守的妇女们带着孩子走到喷泉,在不远处被炸毁的房屋废墟的见证下虔诚地投下愿望的代价。
那一汪清水里有很多银闪闪的东西,硬币自不必说,还有不少首饰和小徽章,它们每个都承载着祈愿者已经不能再承受的睹物思人的苦楚和绝望。
作为兵荒马乱中最需要整洁的物种,白鸽扇着翅膀低低的飞着,掠过每一个希望其背后的意象能到来的人,用自己给人安慰的接触换取一点食物。
战火烧不到勃朗特,也再没牵挂能网住勃朗特,他漫步在广场里,所要在意的就是随时掏出他伪造的学生证,好向那些被战争夺走一切的人证明他其实预备为国家做贡献。
勃朗特会为这种反差下的安生感到不安么?大概不会吧,他曾经是个标标准准的贵族,而某些时代已经落幕了,况且他和外貌不符的真实年龄早超征兵年龄了。
不让军队背上虐待老人的名号还算他的仁慈呢。
就在这样的闲庭漫步中,他看见了不远处长椅上上一个张开手捧着面包屑喂鸽子的人,一个不属于这个地方的面孔。
勃朗特对这个面孔起了兴趣,或许是因为这是个广场上为数不多和他一样年轻的面孔,或许是他在林子里摆放的飘洋过海的藏品在此刻激起了他对这个面孔后文化的好奇心,总之他走了过去,带着他满身的青草味坐在了东方青年吴云舟的旁边。
“你好呀,”勃朗特打起招呼,灿金的头发和蓝绿的眼睛被太阳照的闪着光,幸好最初的家庭为他打下了良好教养的坚实基础,才使得他的自来熟和漫不经心的动作不那么轻佻,“Z国人?”
感受到勃朗特的友善,见识过好几位同胞被无端殴打的吴云舟稍微放下了戒备,他点点头,捧着面包屑的手突然发僵,还是有点放不开。
“我喜欢你们的绸缎和瓷器,以前还养过从你们那里运过来的花,”勃朗特从口袋里拿出一袋面包屑,倒在手上也喂起鸽子,“你从哪里来的?是那个有着好多宫殿和园林的地方么?”
“我们有很多地方都有着好多宫殿和园林,”吴云舟说,自豪又心酸,“从前还更多呢。”
“我也为博物馆里的藏品表达歉意,”勃朗特不无遗憾地说,“那些或精巧或恢弘的东西,从前在的地方必定更精巧更恢弘,绝对比异国的博物馆更适合摆放它们。”
吴云舟觉得勃朗特的话很怪,虽然是在抱歉和遗憾,可一点没提这个国家曾经给另一个国家的屈辱,只从像是布置房间如何更美这样的角度来看这件事。
他感到不平,又感到悲哀,因为在这里像勃朗特这样愿意为他们遗憾的人不多,何况美的破坏也是合理的角度,他这样不谙世事的烂漫年轻人起码比那些胡吹胡侃的人多点同理心,不算无可救药。
这种想法让吴云舟更悲哀了,他告诫自己是来学习的,不是来吵架惹事的,于是抿抿嘴换了话题,“我想我知道你嘴里那个有好多宫殿和园林的地方了,我来自那里,一直在那里上学。”
“真的?太棒了,生活在全是古迹的地方一定很棒吧?”勃朗特笑起来,声音飘飘悠悠,好像正晃晃悠悠地渡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我想连路都是不一般的,走一步就能听见过去的回响,想想就让人心生向往。”
战争从一片土地扩展到好几片土地,人的视野也从沟壑与田垄蔓延成横跨大陆的经纬,不同的人不得已遇见,要是他们之间发生的是这样互相憧憬的交流而不是战火就好了。
吴云舟看着勃朗特愈发闪亮的眼睛,叹了口气,又为这个文艺气息十足的青年扬起笑脸,“路只是让你更加不会忘记的陪衬,绝不会喧宾夺主任何更鲜明的历史印迹。”
“任何愿意深入了解我的祖国的人都不会后悔,你有机会该去看看的,”吴云舟低低地说,透过掌心闪着翅膀的白鸽,他的视线拉远到承载希望的喷泉和亟待重建的废墟,“当然,是在你的国家的一切和我的国家的一切都结束之后,那时候我会很乐意招待你的。”
“有机会我会去的,那今天我先招待你吧,”勃朗特哈哈一笑,他扬掉手里的面包屑,朝吴云舟伸出了手,“勃朗特,勃朗特·多洛朵思。”
两只沾着面包屑的手握在了一起,吴云舟一句一顿的报着自己的名字,“云舟,吴云舟。”
在这两个偶然产生交集的人上演宾至如归之前,吴云舟在征得勃朗特的同意后拍了他的照片,以此纪念这个异国友人给他的感悟,他们还合照一张,说好以此作为往后吴云舟该招待勃朗特的凭据。
过去定格在两张照片,黛拉从昏沉的午睡中悠悠转醒,她盯着头顶一条条一道道的木梁,回味着她的潜意识依据吴云舟的描述所加工的过去。
她没有对吴云舟使用摄神取念,觉得就这样靠慈爱长辈的描述来认识她的父辈正好,遥远又真实,由确切的人所联系到的过去比冰冷的记忆更有实感。
从前她对勃朗特,这位生身父亲的印象很一般,觉得那就是个关联不大的陌生人,她唯一能连结到这个似乎无关紧要的人的途径只有玛吉,而玛吉展示给她的,是勃朗特的懦弱、放浪和轻慢,以至于她忽视了那些册子上为黛拉、为家庭做出的努力。
其实也是她故意忽视,她认为她早不是最初的黛拉,配不上那终于安定的爱。
不过身为炼金师的她,实际早就发现勃朗特为了召黛拉回来的相图并不是以起死回生的目的画的,黛拉已经不在,唯有思念和期盼留住了这个名字,而她继承并非抢夺了这个名字。
到今天,懦弱的、放浪的和轻慢的之外,她又补上几块,风趣的、高雅的、友善的,构成她的中间名的母亲朵琳·席勒的形象仍旧是模糊的好,但黛拉已经能勾勒出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会接纳黛拉的美满家庭。
她想起了一年级时和哈利一起见到的厄里斯魔镜,仍旧不明白她所看见的欲望,但明白了哈利为什么看见父母,既为思念,也为所有本可以美好的可能。
难为她一直觉得哈利成长的不够快,现在她自己却走着哈利前几年就走过的路。
黛拉躺在床上,胸口起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既像叹息,又像解脱。
她,不止有那个‘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