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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六月中旬,京城的天气显得更加的闷热,蝉的叫声亦是达到了顶峰。

面对这种能将人烤熟的天气,那些达官贵人的家眷纷纷前往什刹海的宅子居住,亦或者到北京城外的宅子避暑。

只是跟那位敢将豪华宅子建在什刹海西南角的和大人不同,这个时代的官员大抵都是低调的,官员的府第基本都是规规矩矩地坐落在大、小时雍坊。

随着气温的节节攀升,地方官员亦是纷纷送来了“冰敬”银,这一笔笔雪花花的银子倒真是帮着朝堂的一些大佬驱走不少暑气。

或许日子都是过得比较舒坦,或许是天气太热了,虽然京城官场不乏争斗,但这段时间还是比较平静。

在六部之中,除了户部下设十三司,其余五部均是下设四司。在南京的六部中,唯有南京户部能够真正掌握一些实务。

倒不是说户部的地位高于其他五部,而是因为户部确实是天下最为繁忙的衙门,已然是要跟着京十三省直接打交道。

由于夏粮征税工作已经全面开始,加上几百万石的税粮从京城大运河陆续北上,令到户部亦是开始为着这些事情而忙碌开来。

从雷州知府、广州知府到礼部左侍郎这一路走来,林晧然一直都为自己的工作效率而沾沾自喜,只是现在却是受到了小小的创伤。

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哪怕他的工作能力再强,亦是希望当初出任礼部尚书,而不是这个事务最为繁琐的户部尚书。

户部衙门,议事厅。

身穿二品绯红官员的林晧然蓄起了像样的胡子,整个人越发有威严,正坐在堂中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是听取着十三司郎中的工作汇报。

“浙江丝绢十四万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山东丝绢五万六千匹,此乃固额,跟往年一致!”

“广西今天夏粮收成五十一万石有奇,比往年略有增长!”

……

十三位郎中已经渐渐习惯于林晧然的做事风格,每次议事都是简单而实效,依次将各自手上的数据和情况在这里进行汇报。

在角落坐着几个户部正堂的属员,亦是在奋力疾书,将一些重要的内容都进行了记录,而林晧然事后往往都会进行翻看。

约是盏茶工夫,十三位郎中已经汇报完毕。

林晧然微微地点了点头,却是对着山西司郎中刘耀进行询问道:“刘郎中,去年的九边的军饷可有了结果?”

户部十三司虽然对应十三省的事务,但各省的事务或重或轻,像云南司这种事务不重的司职部门会负责茶盐等事项。

对于一些全国性的财政问题,或者像是这种九边军饷的总支出,则是可以交给任何一个司职部门进行处理。

“回禀正堂大人,咱们山西司已经统计出结果:嘉靖四十三年,户部发放九边主、客军饷及杂项费用,共计三百六十三万两!”山西司郎中刘耀早已经知晓如何配合于林晧然,早已经是将林晧然交待下来的问题盯着完成,此刻显得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怎么会这么多?真有这么多吗?”

“怎么就不会这么多了?以前咱们不统计,那是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我的乖乖,怪不得咱们太仓总是无银,这么大笔项的支出谁受得了啊?”

“他们九边吃军饷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前两个月人家还没到辽东,就急得将石华山叫回来做缩头乌龟了!”

……

其他十二位郎中听到这个惊人的数据,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但还是暗暗地瞠目结舌,亦是不由得交头接耳地言论起来了。

咳……

林晧然面对着这个嘈杂的场面,不由得沉着脸轻咳了一声。

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众人亦是乖乖地停止议论,知道现在的正堂大人很注重效率,便是重新将目光汇集到林晧然的身上。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是沉声询问道:“谈一谈咱们户部新近都有哪些开支吧?”

几个郎中交换了一下眼色,山东郎司中钱中岳开口道:“本月下旬雷轩和雨轩要开工动土,工部已经着人过来催促,索要工程银十二万两!”

林晧然对于皇上所指定的工程颇为无奈,端着茶盏沉声继续询问道:“还有吗?”

山西司刘耀发现有几个人望过来,只好硬着头皮地汇报道:“当下最近的一笔军饷是: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镇下月初应发军饷,共计银十七万七千五百两!”

林晧然用茶盖子轻泼开茶梗子,仍然沉着脸地询问道:“还有吗?”

“正堂大人,皇上刚刚下旨到户部,着令我们户部调十万两入内库,以供宫廷之用!”云南司新任郎中杨富田发现几个同僚望向自己,亦是只好硬着头皮进行汇报道。

林晧然正是喝着茶水,在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差点没连茶带血地喷出来。

他提出的刁民册和征粮改银无疑是能够增进税收的举措,但是偏偏皇上和首辅没有理会他,事情拖到今天都没有下文。

现在倒好,这要起银子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一开口直接就索要十万两,敢情是将户部成为了他的提款机。

至于后世说徐阶比严嵩如何贤明,这简单就是最大的笑话。

且不说他亦是不多拦一下嘉靖,显陵祾恩殿需要七十三万两修,八成就是他徐华亭给整出来的。这些年,兴修道家建筑并没有比严嵩时期少建,应天府的宫殿一直都没有停,银子一直都没有少花。

顺天府的提编银高于正税,这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按着皇上现在没有节制的花销,若是没有这些杂税来填补,根本就干不成这些事。

林晧然心里一通的抱怨,但很快平复自己糟糕的心情,迎着众郎中担忧的目光,对着兼掌太仓事的河南司郎中赵子泉询问道:“现在太仓还有多什么银?”

“回禀正堂,太仓只剩下税关上缴的十万两,其余都是各色实物!”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答道。

大明一直都是以征实物为主,如果需要用银的话,往往都是从仓库拉出实物换成银两,亦是为何林晧然提供征粮改银的一个原因。

林晧然知道户部官员卖实物其实是有门道的,不过有些地方他可以进行插手,但有些地方则却不能纠往过正。

这实物换银的交易,如果不留给那些商贾留出足够的利润空间,那么商贾亦不会一下子吃了这么多实物。

加上他亦是一直重视实物换银跟往年的数据对比,现在他实物换银比往年足足多出两成,敢情人家也是卖面子给他这位户部尚书。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原本应该有一份属于户部尚书的那一份孝敬,大抵亦不会有人敢于给他送过来了。

山西司刘耀意识到皇上突然索要这十万两会让户部雪上加霜,便是低声地抛出问题地道:“现在咱们户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是精打细算,将该卖的都卖了!”山东郎中钱中岳显得老诚持重地低声回应一句道。

众郎中发现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亦是纷纷扭头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将茶盏放了下来,对着河南司郎中赵子泉道:“你一直总揽户部财务支出,当下能否应付近期的财政支出?”

“这些下官已经几番核实,皇上突然要这十万两,怕是至于出现八、九万两的缺口!”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显得苦涩地回应道。

这……

众郎中听到这个情况,则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林晧然听到近期出现这么一个财政缺额,亦是苦笑地感慨道:“天下人都以为咱们户部最是有钱,更称本正堂是财神爷,但殊不知咱们是真正的穷鬼!”

众郎中亦是深有同感,而山东司郎中钱中岳则是壮着胆子询问道:“正堂大人,近期我们是能够开源的法子都想了一个遍,但现在缺额这么大,此事当如何是好?”

众郎中纷纷将目光重新落到林晧然身上,随着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大家早已经习惯性地信任于林晧然。

虽然夏粮会陆续到京,不说每一批夏粮都已经有了去向,这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这工部和兵部的银子不能拖,皇上的银子更是不能拖。

林晧然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阵头疼,虽然他能从联合商团那边借来银子,但这个事情却是后患无穷。

在地位和权力没达到一定程度之时,他不可能会轻易地暴露财富,甚至不会让人知道他跟联合商团的密切关系,严家被抄家之鉴可是就在眼前。

面对着这一个千年难题,他亦是无奈地道:“皇上那边不能拒绝,此事容本正堂再想一想,你们都先回去忙吧!”

众郎中深知这是户部的难题,不过他们终究都是户部的老人,对这种经历却是一点都不陌生,亦是恭敬地告辞离开。

杨富田身穿着崭新的五品官服,由于资历的关系,却是一直都坐在最末。看着其他人离开,他则是观察了一下林晧然的脸色,却是跟着林晧然回到签押房。

林晧然回到茶桌前坐下,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个朝堂若是再不改变,不想办法改革税制和打压偷税漏税的问题,他非要死在这个户部尚书的任上不可。

“师兄,这是内阁刚刚送到户部集议的折子!”杨富田知道林晧然正是头痛之时,便是将一份奏子递过来道。

林晧然一听是内阁抛过来的折子,却是没好气地回应道:“这徐华亭当真是不让老子省半点心啊!”面对着眼前的大难题,他是没有一点心情应对徐阶不断抛过来的明枪暗箭。

“师兄,你是误会了,这是张伟的折子,没准你看过会好受一些!”杨富田看着林晧然的态度,急忙进行解释道。

林晧然听到是张伟的折子,亦是生起了一些好奇,这才停止了揉额头的动作,便是伸手将奏疏接了过来。

杨富田刚刚在议事厅一直不敢喝茶,这个时候亦是抓起茶壶给自己和林晧然倒茶。

林晧然显得好奇地打开奏疏,却见上面清楚地写道:“臣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江浙巡抚张伟谨奏:浙省自有倭警以来,以兵饷浩钜加徵山荡税银五万五千馀两,缘山多荒石,荡多潴水,比之成熟田亩不同,小民不胜其困。今幸海波不扬,宜从汰省,臣多方访询,极力撙莭,凡裁革各衙门冗役银三千七百馀两,量减各营炊爨火兵银一万二千馀两,扣除湖台水陆官兵银二千八百馀两,发义乌兵畨休回县减粮团操省银八千七百馀两,共减去银二万七千三百有奇可免山荡税额之半。请四十五年为始,酌量减派以苏民困!”

看着这一份奏疏,他的心情确实是好上不少。

张伟无疑是尽心尽责的官员,当下的东南倭乱已经平息下来,确实可以着手减少一些抗倭的开支,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朝廷多发放军饷。

林晧然便是将奏疏放下,亦是微微地感慨道:“如果都像张鸿图这般为国着想,咱们便不用天天为银两犯愁,大明百姓离盛世怕亦是不远矣!”

“我早说了,论真想做事,还得靠我们这帮同年!只是张鸿图这个栽减军饷,倒是能省出不少银子,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杨富田喝了一口茶,则是无奈地摇头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是这般,但总归算是一个让他感到舒心的消息。

“对了,隔壁刚刚有人过来,宁江亦是升任了郎中,不过是南京的!”杨富田将茶杯轻轻地放下,又是道出一则消息道。

自从胡松上台,他们这边虽然没有受到明目张胆的打击,但亦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像这一次,宁江被调到南京职方郎中,倒不全然就是打压宁江,毕竟宁江以如此的年龄和资历出任南京职方兵部郎中,未尝又不是另一种“培养”?

林晧然倒不可能跟徐阶那边锱铢必较,官场中如果没有任何的妥协,那么是一种不成熟的体现,便是无奈地回应道:“宁兄升职南京职方郎中倒亦不全然是坏事,等他在南京熬一熬资历,有合适的机会再将他弄回来吧!”

杨富田知道这是最好的做法,亦是认可地点了点头,且他总觉得宁江的性子过于刚直,还是要多些磨炼才行。

林晧然的脑子一直都在想着银子的事情,心里突然微微一动,却是对着杨富田认真地询问道:“海瑞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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