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医院大门。
耀眼的阳光洒落在身上，给他冰冷的血液回了一些暖意。
举目四望，人来人往。
喧嚣不绝于耳，可他又一点也听不到，配合的做完所有检查，走出管理局的包围圈后，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杨天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去。
来人逆光而站，整个人仿佛会发光一样站在自己面前，一双浅色眸子定定与自己对视。
“恭喜。”他低声说。
杨天然总算从无声的喧嚣之中听到声音，缓缓露出笑容：“谢谢，前辈来这有任务？”
“没有。”毕明灼视线上下打量，最终定在那打了石膏的手臂上，伸出手，掌中躺着一只精巧的瓷瓶：“疗伤药，效果很不错。”
杨天然没有接，他眼睑微微低下，脸上的笑容没什么变化：“我伤好的快，基本用不上，嗯…我家有人去世了，赶着回去吊唁，改天再聊吧前辈。”
毕明灼神色微动，目光从小孩沉静如水的表情掠过，没再说什么，退开一步让人走过去。
目送身着蓝白条纹的男孩上了计程车，这时助理走过来，将平板递上来说：“除了本市遭遇灵异折叠外，还有个城市也遭遇了，时间相差不过八个小时。”
“因为恰巧瓦莎前辈在，所以结束的很快，死伤不多，不过听说死了一位女性老董，生前经营零食超市的，现在股价断崖式暴跌，怕是要倒闭了。”
毕明灼随眼扫了下低级空间折叠的种类分部，仔细阅览杨天然刚经历过的，几秒后目光一顿。
“混暗？”
助理秒懂，解释道：“根据现场被打包的灵异生命体，还有幸存者的描述，第一递进时确实是灵异折叠，但在第二递进后，忽然变成混暗折叠。”
“不仅如此，四十天前，在b市消失的横店影视城，有部分建筑折叠在医院的公园里，刚我联系了b市分局，他们正在前往横店的遗地调查，想必很快会有好消息。”
助理说着就开始喜形于色，语气不自觉带上一点崇拜：“有个人是真厉害……”
确实厉害。
毕明灼目光停在一个监控画面上。
参天大树以及黑色深林化成灰烬一点点散去，被打包在角落堆积如山的大网，网中看似什么都没有，却鼓鼓囊囊，似乎还在动。
塌了半边的一号住院部……
被附身却依旧幸存着的人……
最后，他在一些文字叙述里，看见个匿名描述，其中有一句话，他说：有个很漂亮但特别凶的男孩从上掉下来，他干掉了最大的威胁，救了我们所有人。
想起男孩离开时，明明脸上带笑，眸色却如死去一样的晦暗，心中一紧！
……
……
杨天然直接来了殡仪馆。
进门便是灵堂。
杨天然站在门口，眼神飘忽的寻找挺久才看见几个相熟的人。
近期死亡人数上升，连灵堂也只能占一个逼仄的位置，小小的，一点都不华丽。
总店长一身黑裙，正站在洁白的花圃边低头啜泣，在花圃上，摆着一张黑白照。
他慢慢走过去，低眸看着。
谢老板生的温婉可人，是典型的江南美人，已经快近五十，但时间好像格外偏爱她，容颜任然如三十出头。
而此刻，年岁彻底定型了。
“然然……”总店长发现了他，急步过来一把将他抱住。
肩头越来越热，湿意也越来越明显。
杨天然拍拍总店长的背，温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是的，都会过去的。
板板说了，人生漫长，没有过不去的坎。
若觉得当下的困难难以翻越，那就放置吧，把它存档。
等到哪天闲来无事时，再拿出来看一看，就会发现，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杨天然神情淡定的将总店长安慰好，给她倒一杯温水让她去一边休息。
然后顶替总店长的位置，给来吊唁的每个人深深鞠躬。
在这期间，他竟然还有心思想其他的。
觉得自己的病号服很不搭。
头发也没有好好搭理。
绷带也是散乱的。
板板要是见了，肯定又会拍他脑门，说他邋里邋遢，带出去都丢面子。
嗯……晚饭很难吃，鸡腿一点也不香。
汤也寡淡，一点都不好喝。
直到深夜，总店长说要将板板推去火化，说为了等他，板板都停滞一天了。
隔夜饭还会馊呢，板板估计都臭了。
杨天然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然然，今天可以哭。”总店长摸着他的头，笑中带泪说：“小时候总是哭鼻子，谢姐就说你没有男子气概，今天不需要有气概，难过的话，可以哭。”
“我不难过，真的。”杨天然有些好笑。
为了证明自己，他还开了个玩笑：“等会烧板板，是不是该撒点孜然。”
总店长怔愣地注视他，眼泪更凶了。
“嗐，别哭了，不然你儿子要找我麻烦了。”
“安啦，我真的没事。”
杨天然和总店长目送装着板板的大箱子推进去，一个小时后，又变成小小的盒子被端出来。
杨天然小心捧过来，是温热的。
总店长已经泣不成声，坐在一旁哭的手脚发软，他任然感觉不到一丝悲伤。
他努力酝酿情绪，想挤出两滴眼泪为板板送行，却好笑的发现自己想笑，并不想哭。
“太晚了，现在去安葬也不合适。”杨天然掏出手机，道：“我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等明天……”
说着他一顿……
“后天吧，后天早上，去把板板葬了。”
他得带板板去见一个人。
毕竟按照本地习俗，安葬必须由逝者的直系亲属亲手放进墓中才可以。
他只是板板资助过的其中一个。
是没有资格的。
他把总店长送上车，临分别前，她交给自己一个盒子，然后上前紧紧拥了他一下，含着泪走了。
他捧着两个盒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身影被拉的很长。
没在殡仪馆门口待多久，他踩着自己的影子，看着影子的腿一长一短慢慢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
家离这太远了，又打不到车。
杨天然暗骂自己蠢。
刚怎么不让总店长儿子送自己一截？
走不动，干脆不走了。
随便坐在马路牙子上，把骨灰盒放在膝盖上，打开总店长给的小盒子。
发现是一个文件夹，塑料壳还很新，应该是最近的文件。
心中不由茫然，他又看不懂文件，总店长为什么给他这个？
没忍住好奇，拿起来打开。
登时，《财产转让协议》映入眼帘。
那瞬间，脑子里划过许多信息，有点难以置信，最终，还是被文件最后“乙方：杨天然”给拉回了现实。
手一抖，一个信封掉了出来。
杨天然连忙把骨灰盒拢怀里，倾身去捡。
——然然亲启。
指尖似乎被灼伤，蓦然缩了缩。
维持这个动作僵持许久，才小心翼翼将信封捡起来，拆开时，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酌字酌句的看完，放下信，眼神飘忽不定，茫然的四处张望，似乎想抓住什么。
可是逐渐模糊的视线，让他错过了好多。
“呜……”
哭声一起，杨天然立马咬住指节。
然而眼泪越来越凶。
当他快要被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淹没时，眼前多了一双黑色皮革男靴，与自己足尖相抵，随之，一只白帕被递到眼前。
抬头，这个人依然逆光而站。
面容模糊，唯独浅色眸子最显眼。
“我的怀抱可以暂时借你。”
来人大概用了此生最温柔的语气，杨天然真的觉得心被抚慰到了，再也压抑不住，像个孩子飞扑过去。
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