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勉连夜出城,终于在一本《论语》书里找到了名册,只不过这份名册是抄本,只有一纸名字,不见籍贯,上面还冠以“修建格物学院匠人名录”的字,这就是谨防万一有人看到了,也不会起疑,原原本本地放回去。
顾不上其他,沈勉拿着名册再次找到朱守谦,朱守谦交代道:“从武英殿拿走的净罪司名册在我收拢完人手之后便烧了,不敢留着,这份名单是唯一的一份名单,至于籍贯,也没留。”
“他们的家人,大部在凤阳、泉州、广州、福州等地,要么是以移民身份作掩饰,要么是以商人旅居沿海为掩饰,总之,为出海做了一些准备。这上面一共有二百三十六个名字,超过一百五十人分布在金陵与江浦,剩下的人分布在泉州。”
“先说朱七巧吧,他是前净罪司里沉稳聪慧的一个,而且通晓一些医药,那些药就是他拿了罗根夫妇的药方制造出来的……”
沈勉让人记录下来。
记着记着,庄贡举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拉着沈勉走了出去,言道:“你有没有发现,他每提一个名字,便需要讲良久,事无巨细,一到籍贯时,却又左右旁顾。”
沈勉皱眉:“你是说,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庄贡举看了一眼监房方向,沉声道:“他能摆弄这么大的局,一环一扣,顺理成章地让李善长入狱。说不得也有法子可以让镇国公入狱,这个时候迟迟不直奔主题,反而讲起一串微不足道的事,显然是在等什么。”
沈勉面色凝重,径直走回监房,沉声道:“朱守谦,我只给你半个时辰,交代不清楚这些人的籍贯与所在,后半夜,你的腿——”
朱守谦低下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什么时辰了?”
“三更。”
“好,我说!”
朱守谦没有再隐瞒,一口气说了个清楚。
沈勉将名单、新籍贯整理在册,看了一圈之后,皱了皱眉头:“赵仇的籍贯我们清楚,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你可没说,还有那个孟福,他又去了何处!”
朱守谦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道。你可以去问镇国公,他这些年来在暗处培植的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准备的,是自保,还是想更进一步,是安居乐业,还是想取而代之?”
“他如果足够聪明,那一定知道我接下来的局是什么局,呵呵,只是这场局之后,陛下那里还能信任镇国公几分,他最好的命,就是带着全家人离开大明,不再回来。”
沈勉抬起手:“你不说?”
朱守谦鼻子动了动,狰狞地喊道:“五年,我花费了五年多的时间来布置一个又一个局!你们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为了复仇,为了做成大业,我付出了多少!”
“如今功亏一篑,全都是因为顾正臣!我活不活无所谓,但顾正臣一定要死!你休想靠着折磨我说出最后的计划,而且这个时辰,呵呵,即便说出来,你们也来不及了。”
“沈指挥使啊,我冒昧问一句,这个时候的顾正臣,是住在城内呢,还是住在城外呢?呵,呵呵哈哈哈,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留在城外的格物学院里,所以啊,他会死。”
沈勉震惊地看着朱守谦:“你在格物学院里还留有后手?”
朱守谦闭上了眼:“我沉在了黑夜里,他也一样,谁也别想得到光明。我总算是明白了,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
沈勉上前,一把抓起朱守谦:“你不是周瑜,顾正臣也不是诸葛孔明!你就是个阴谋作乱的王爷!”
说完,将朱守谦丢下,沈勉看向庄贡举:“将名册给我,我现在入宫,镇国公有危险,你立马带人前往格物学院!”
庄贡举领命,匆匆离开。
沈勉走出镇抚司,看了一眼天色,娘的,进入五更天了,这个时候皇帝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乾清宫。
朱元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坐在床榻边沉默了许久,这才让内侍伺候穿衣,看着走进来的沈勉,言道:“这个时辰来,应该是有些进展了吧?”
沈勉送上名册:“据靖江王所言,净罪司名册原本已焚毁,这是他藏匿在格物学院里的名册,并口述其大部人员籍贯、身份、当下所在。”
朱元璋接过名册扫了几眼,问道:“你确定净罪司名册原本已经被焚毁了吗?”
沈勉犹豫了下,回道:“陛下,臣虽不敢确定,但只要将这批人全都抓来,让前韩国公认一认,相信便能判断出被抓之人是否出自净罪司。只要人对得上,这名册原本存留与否,应不重要了。”
朱元璋思忖了下,问了句:“李善长,他怎么样了?”
沈勉心思急转,不知道朱元璋这个时候突然关心李善长干嘛。
哦,明白了。
这是在说李善长未必可信,这个家伙藏有私心,甚至曾经有段时间有意找寻、拉拢前净罪司的人作为自己的耳目,让他提供个名单,他还留了心眼,没完全拿出来。
沈勉小心翼翼地回道:“陛下,前韩国公在监房中相当沉稳,不急不躁,也不见半点悲色。”
朱元璋从鼻子里发出了不满的哼声:“怎么,他是笃定朕不会杀他吗?”
沈勉低头,并不搭话。
朱元璋将名册收起:“还有什么事?”
沈勉回道:“臣问过靖江王有关针对镇国公的阴谋之事,他很关心时辰,还说镇国公若是住在城外,便来不及了。臣觉事大,来不及请示,已命庄贡举带人前往格物学院,一来探查动静,二来护卫镇国公周全。”
朱元璋的脸色顿时冷了起来:“他还要对顾正臣下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敢不收手?”
沈勉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弯了下腰:“臣不知其手段,目前金陵城内外也不见任何异动。陛下,为金陵稳定,可否需要关闭城门,增派军士协防?”
朱元璋甩了下袖子,朝着外面走去,看着夜空,沉声道:“不必了,朕倒要看看这个侄孙人在监房了,还有什么本事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