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城的污浊被远远甩在身后，林意带着阿草，如同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荒野与逐渐规整起来的工业带边缘。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距离灰烬城最近的一座“大城”：【齿轮之心】。
这名字带着一股冰冷的工业浪漫主义，据说源自城市中心那座巨大无比的、永不停歇地为核心区域供能的差分机阵列。它是这片区域当之无愧的经济和交通枢纽，也是通往星空港口的必经之地。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铁锈和尘埃味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纯净”的工业气息——高压电流的臭氧味、润滑油的腻香、以及某种大型能量核心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地面的道路从泥泞变为压实的矿渣路，最后变成了粗糙但平整的合成材料路面。
远眺齿轮之心，它与灰烬城简直是两个世界的造物。
没有无边无际的棚户区和垃圾山。高耸的、闪烁着信号灯的合金城墙如同巨人的臂膀，将城市的核心区域环抱其中。城墙上方，隐约可见半透明的能量护盾发生器，如同倒扣的巨碗，在灰霾的天空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晕。城墙之外，并非荒芜，而是相对整齐的工业园区和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的劳工居住单元楼，同样被更低矮的防护墙和巡逻的无人机分隔管理。
空中，不再是灰烬城那偶尔冒黑烟的蒸汽朋克怪物，而是造型统一、涂装着各公司徽记（以滴血的齿轮Kpg最为显眼）的悬浮运输艇和装甲车，沿着固定的空中航道无声穿梭。监控探头和自动防御炮塔如同冰冷的复眼，密布在每一处制高点和关键节点。
戒备森严，等级分明。
林意停在远处一座废弃的雷达站顶端，狂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笼罩了小半个齿轮之心。
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蔓延过城墙，渗透过护盾（这种民用级的护盾对精神力的阻隔效果几乎为零），细致地抚过城市的结构。
他“看”到了错综复杂的街道、高耸入云的合金大厦、四通八达的轨道交通网络、以及城市最中心那如同神殿般巍峨、被重重保护的差分机阵列建筑群。
他也“看”到了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身份识别扫描点、以及街道上巡逻的、装备远比灰烬城保安精良的公司安保部队。
硬闯？或许可以，但势必打草惊蛇，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与他低调获取身份和信息的初衷相悖。
潜入，是最优解。
他的精神力继续蔓延，如同一位挑剔的鉴赏家，筛选着城内的无数个“点”。他需要一个合适的落脚点，一个信息源，一个能提供初始帮助的“钥匙”。
很快，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在城市西南区域，一片被称为“滑流区”的地方。这里似乎是齿轮之心的“高档住宅区”，环境相对幽静，绿化（虽然是人工合成的）覆盖率更高，建筑多是独栋或联排的别墅，自带小型的独立能源和安保系统。
他的精神力聚焦在其中一栋风格简约流畅、覆盖着哑光灰色合金板的别墅上。
别墅的主人，符合他所有的期望。
一个年轻女性。独居。经济条件优渥——从屋内的智能家居档次和随处可见的限量版全息手办可以看出。生活轨迹极其规律且……内向。别墅的网络数据流量极大，但几乎全是涌入的娱乐信息和虚拟接入信号，外联通讯极少。她似乎很少出门，活动范围基本局限于别墅内部。
一个标准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宅女。完美。
“走了，阿草。”林意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下一刻，他揽住阿草瘦小的肩膀，身形微微一晃。
呼——！
风声在阿草耳边呼啸，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猛地模糊、拉长，随即又骤然清晰！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双脚便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合金地面？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和老大已经不在废弃的雷达站，而是出现在了一道冰冷高大的合金城墙之上！下方是数十米的高度，齿轮之心的城市景观在眼前铺开。两个穿着制式动力盔甲、手持脉冲步枪的巡逻守卫，正从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来！
阿草吓得差点尖叫出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林意却看也没看那两名守卫，揽着阿草，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般，从容地一步迈出城墙边缘。
坠落感并未传来。
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们，让他们的下落变得轻缓如羽。同时，林意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妙的干扰器，轻而易举地扭曲了沿途所有监控探头的画面，屏蔽了可能存在的移动传感器和生物扫描。他们就像两滴融入大海的水，悄无声息地滑过了齿轮之心严密的防空识别圈。
几个起落间，两人已然置身于“滑流区”那整洁安静的街道阴影中。前方不远，就是那栋哑光灰色的别墅。
别墅有着流畅的曲线型外观，合金板拼接处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到明显的门窗痕迹。但在林意的精神力扫描下，所有的结构都一览无余。他带着阿草，如同穿过幻影般，径直走向一面光滑的墙壁。
嗡。
墙壁上一块约一人高的区域无声地向上滑开，露出后面明亮、充满科技感的室内空间。一股混合着柠檬味空气清新剂、高级电子元件散热、以及……某种油炸零食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林意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地走了进去。阿草则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角，小脑袋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天堂”。
室内与室外的冰冷简约截然不同，充满了某种……极度舒适又杂乱的生活气息。
客厅宽敞，铺设着柔软温暖的感应地毯。四周墙壁是巨大的无缝曲面屏，此刻正播放着浩瀚的星际景观，星辰缓慢流转，逼真得仿佛置身太空。各式各样造型炫酷、做工精美的等身手办（大多是机甲少女和虚拟歌姬）被精心陈列在发光展柜里，如同忠诚的卫兵。
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沙发上随意扔着几条印着卡通图案的毛毯，昂贵的全息游戏舱旁边堆着好几摞吃完的合成零食包装袋，一台造型流畅的管家机器人正无助地绕着地上的几个空饮料罐打转，机械臂徒劳地试图拾取。
房间中央，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蜷缩在一张看起来就无比舒适的人体工学椅里。
她戴着一顶覆盖了大半个脑袋的银白色沉浸式神经接入头盔，头盔上流光溢彩的数据线如同触须般连接着座椅。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印着某个热门虚拟偶像团logo的柔软连体睡衣，脚上套着毛茸茸的怪兽造型拖鞋。
她显然正沉浸在虚拟世界中，对身后的不速之客毫无察觉。纤细的手指偶尔在扶手的控制板上快速敲击，身体随着座椅的反馈微微晃动，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快奶我一口！哎呦这个t会不会玩啊……扛不住了啊……”
林意平静地走到她身后，伸出两根手指，在那流光溢彩的头盔侧面轻轻一敲。
哒。
一声轻响。
“啊呀！”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眼前的浩瀚星空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强制退出的系统提示和客厅正常的灯光。
她手忙脚乱地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因为长时间戴头盔而头发有些凌乱、还带着几分虚拟世界残留的激动和懵逼的脸蛋。
这是一张相当精致的面庞，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是长期生活在恒温恒湿环境中、很少接触外界风吹日晒的样子。五官小巧，眼睛很大，瞳孔是罕见的、如同数据流般的浅蓝色，此刻正因为惊吓和疑惑而瞪得圆溜溜的。看上去年龄不大，约莫十八九岁。
她猛地转过身，然后彻底僵住了。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背着古怪砧板、腰间插着厨刀、神情平静得可怕的高大少年，以及他身后那个脏兮兮、怯生生的小女孩，少女的大脑似乎宕机了足足三秒钟。
“……诶？”她发出了一个极其呆萌的单音节，浅蓝色的数据眼眨了又眨，甚至还下意识地揉了揉，以为自己游戏打多了出现了幻觉。“联、联动活动？全息投影？新的智能管家皮肤？不对啊…我没订购这种服务啊……”
林意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向前一步，平静地伸出手：“通信手环，上网的智脑，借用一下。”
他的语气没有威胁，没有命令，甚至可以说得上有点…礼貌？但配合他这身打扮和神出鬼没的登场方式，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带来的压迫感是无与伦比的。
少女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恶作剧。她的脸色瞬间白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声音带着颤抖：“你、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我、我警告你们！我家有最高级别的安保系统！巡逻机器人马上就到！你们最好……”
她的话音未落，就看到那个少年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指。
嗡！
客厅角落里那台原本还在和空饮料罐较劲的管家机器人，以及从天花板悄然滑出、伸出两支电击枪的隐藏防御机械臂，瞬间像是被抽掉了所有能量，眼中的光芒熄灭，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别墅的智能系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运行的细微嗡鸣都消失了。
少女剩下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浅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她家的安保系统是父亲花重金打造的，据说能防御小型佣兵团的突袭！就这么…被无声无息地瘫痪了？！
林意依旧伸着手，眼神没有任何变化，重复道：“通信手环，上网的智脑。我不喜欢重复第三遍。”
他的耐心似乎即将耗尽。
少女吓得一个激灵，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手腕上一个造型时尚、屏幕常亮的银色手环撸了下来，又指着旁边桌面上一台超薄的、屏幕几乎无边框的透明平板智脑。
“在、在那里！手环是虹膜和基因绑定的…智脑是声控和指纹…”她声音发颤，几乎带上了哭腔，“我、我什么都给你！别、别伤害我…我零食也分你们吃…新到的限定口味能量棒…”
林意没理会她后半句的胡言乱语，拿起手环和智脑，精神力微微扫过。
虹膜和基因锁？声控和指纹？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内部芯片被强行改写的声音从手环和智脑中传出。
林意将手环戴在自己手腕上，屏幕亮起，直接进入了主界面，没有任何解锁提示。他又拿起智脑，屏幕同样应手而亮。
少女：“？？？”
她浅蓝色的数据眼里充满了巨大的问号和惊恐。见鬼了！家族级的生物加密就这么被破解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林意熟练地操作了几下智脑，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流，眉头微蹙。这个世界的网络信息庞杂而混乱，广告和娱乐信息占据了主流。
他抬头看向吓得像只鹌鹑一样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璃、璃塔…”少女下意识地回答，随即又后悔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满是“完了完了我是不是不该说真名”的恐惧。
“璃塔，”林意点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联邦身份，以及离开这颗星球的途径。你有什么建议？”
璃塔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似乎还在处理这过于跳跃的信息。劫持？就为了问这个？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大佬…您…您是从哪个实验室跑出来的…还是从‘上面’下来的…”
她所谓的“上面”，显然指的是轨道空间站或者其他更高级的行政星。
林意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璃塔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摆手：“我、我就是个家里蹲…搞点虚拟偶像和游戏代练…我、我不认识办黑户的人啊…合法的身份要去联邦户籍管理部门申请，需要出生证明、基因序列备案、担保人…很麻烦的…离开星球的话，要去星港乘坐星际列车或者飞船，也需要身份验证和购票…”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现对面的大佬眼神似乎越来越冷。
“也就是说，你没什么用？”林意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璃塔吓得差点跳起来：“有有有！我有用！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信用点！或者…或者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类型的身份？也许…也许我能黑进户籍系统的数据库…稍微…修改一点点数据？”她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蚋，显然对自己这项技能也不是很有信心，而且深知这事的风险有多大。
林意看着她那副又菜又爱玩、怕死又想谈判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这个硅基小宅女，似乎也不完全是个废物。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智脑，忽然问道：“你的虚拟偶像……赚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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