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内，端木望着卫佚烧火做饭的背影，歪着头，有些难以相信他儒雅的外表下居然还会做饭。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
“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端木被卫佚放在离炉灶远一些的吃饭木桌旁坐着。
见端木半句话不吭，只是把眼望着他，他还以为她是饿了，等不及了，所以轻笑着让她等一下。
灶房内部的物品摆放整齐，端木对眼前这个陌生人不熟，所以，对他的善意，也只能是点头轻嗯表示知道。
等他转身过去，往灶炉里提添柴火时，她开始环顾四周，打量周遭布置。
药童偶然上山带来的瓜果蔬菜，墙角堆放的柴火，这些的这些，都摆放得很整齐。
端木的眼睛，从略过墙角干净无肉眼可见的蜘蛛网，随后视线下移，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三十年过去，如药童所见的，他身上那股专属年轻人的朝气没有了，随之而来的，他拥有更多的岁月沉淀下的稳重和温柔。
初遇，他六岁，再见，他二十有二，再度醒来，没想到二人都在这世上度过五十四个年华了。
暮年之时，能陪伴在对方身侧，真好。
正当端木端详自己有了褶皱的手，对面，做好饭的卫佚已经端着饭菜过来了。
饭菜香味勾人，端木在尝试自主吃饭失败后，就认命让卫佚喂她了。
她现在没有力气，逞强，不是什么好习惯。
屋外，时不时飞进几只鸟落在小院的香樟树上，叽叽喳喳，伴有稚鸟的鸣叫，端木走了神，望着门外那抹暗色逐渐望着出神。
卫佚看着她的侧脸，不免伸手轻挽起她鬓间落下的碎发，露出她耳朵上长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被他触碰，端木吃了一惊，因此回神回头看向他。
卫佚依旧未语，只是又给她喂了口粥。
沉睡太久，她初次醒来，是不适合一下子吃油腻的肉食的。
朝代更迭，斗转星移，他的眼有了岁月匆匆后的痕迹，更多的，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如水。
许是见过太多死亡，经历痛苦，如今除了他所在乎的人和事，再难有什么能拨动他年过半百的心弦。
大叔和妇人，是而今卫佚和端木的清楚写照。
岁月不饶人，无人可以永葆青春，永远年轻，除非对方英年早逝。
这些年端木一直沉睡，而卫佚不仅要照顾她，早在三十年前，还曾下山一年，所以他看起来比端木苍老一些。
卫佚眼角的些许皱纹，让端木恍然觉得自己面对着，是一面镜子。
他老了，她也老了。
“我们真的成过亲？”
端木想不出，既然对方是她的丈夫，为何她会将他忘记。
卫佚点头。
“那我为何失的忆？”
其中缘由，说来复杂，卫佚一时半会难以说清楚，加上不愿让端木知道那些过往的伤心事，因此沉思片刻，扯了个谎言。
“你受了伤，很严重，大夫说你伤了脑子，即使有一日醒来，恐怕也会忘了以前的事。”
闻言，端木点点头，没怀疑。
自她刚才在树下醒来，便觉得脑子有些疼，即使到了现在，头还是隐隐作痛，所以她信卫佚的话，相信自己脑袋是被砸到了。
话问半，二人突然陷入一刻的沉默僵局。
实在是端木脑子反应慢，走的是想到什么问什么，而卫佚主要是喂她喝粥，只要她问，他就答，所以这两个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这里，有雪吗？”
听说两人无父无母，卫佚带她来这里定居几十余年，端木大着眼睛想了会，忽然问卫佚这里会不会下雪。
她似乎很爱雪。
在卫家时，她就有次问过他，是否愿和她去北边的景国看漫天大雪，千里冰封。
卫佚点头，细细为端木道来这里冬日时的雪景是多么美。
寒冬料峭，山涧的小溪弯弯曲曲，旭日从山巅顶冉冉升起，将漫山的残霜映照得格外刺眼。
大雪来到，山间的天气阴冷，晴天甚少。
天灰蒙蒙一片，往日翱翔蓝天的鸟儿不见了，偶尔一声鸟鸣划过天际。
水，结成冰块，灰和蓝交织在一起，在枯草边，水岸边，坚硬地拥抱在一起。
夜间的夜晚，此刻是最冷的，冷嗖嗖的风掠过草丛，掠过林间茂密的树，也钻进村里人家的被窝。
摇晃的烛光，袭风而起的枯叶，一望无际阴暗暗的乌云，这些，都是冬日存在的痕迹。
卫佚此时说的，是冬日来临的冷，但这不妨碍端木听着听着，眼中出现向往。
她听着卫佚话锋一转，说起山里冬天的大雪飘扬，不由自主去想他这些年，守着自己的辛苦。
他一个人，守了她三十多年，这是多么枯燥多么乏味的事，难道，他就不烦躁，不讨厌吗？
外面，春日的骄阳似火，端木移目看去，便见灿烂的日头下突然投下一片阴翳，她心底不知为何生出恐怖，似乎不知不觉中那东西会对她有所伤害。
卫佚发现她的异样，偏头往外看去，便在下一刻，见大片大片的黑云往这边赶来，他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敢离开端木身边半步的他，放下瓷碗拉起端木的手出去。
坐了一会，端木腿有了力气，但全身重力只能倚在他身上，几乎是被他拽着出去。
卫佚面上的慌乱褪了一些，抱起差点摔地上的端木，将其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椅上。
外头，瞬间的功夫黑云已成滚滚之势，极目的暗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卫佚望着眼前闪烁雷霆的天空，握着端木的手也无意识地抓紧。
端木不清楚他心中的担忧，她只知道，在黑云出现之时她的脑袋就很疼，甚至愈演愈烈，疼得她忍不住扶住自己额头。
“卫佚……”
端木话未说完，山间的枯枝落叶被厉风卷起，随即，一团怪异的力量裹住她的腰间，将她往上方扯去。
端木惊呼一声，卫佚赶忙来救，可他如今一个凡人之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老天。
巨大的吸力迫使二人紧握的手分离。
卫佚大喊怒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端木卷入被献祭的阵法。
他说过，有她在任何人也别想伤她，他们是想让他自碎魂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