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睿跑了一路，来不及喘息，走进聂雪凝的寝宫，人很多，地上是打碎的药碗，床边坐着玄色衣服的人手里还拿着一碗汤药，轩睿突然一阵心悸，双手扶住门框，让自己平缓下来。
抬头，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人，脖子上的褐色勒痕触目惊心，瞬间红了眼眶。
轩睿脚步踉跄，微张着嘴，双唇抖动，眼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萧南澈闻声转头，第一个看到他。
聂雪凝随萧南澈的目光看去，朝着轩睿笑道：“咳…轩睿……咳咳……”
轩睿走得有些趔趄，还有约莫一米的距离停下，不敢再向前。
萧南澈突然起身，轩睿吓得退了一步。
萧南澈将汤药放在床边，走了出去。
聂雪凝向轩睿招手，让他过去。
轩睿终于忍不住，扑向榻上之人，惹得聂雪凝再次咳嗽起来。
轩睿大哭，“不要死，你不要死……”
聂雪凝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轩睿的背，不知如何安慰，此时的他像个孩子，不知丢失了何等宝贵之物，哭得如此伤心。
聂雪凝屏退身边所有人，才缓缓道：“你这样，我…咳，没死都要被你压死了。”
话音刚落，轩睿猛然起身，聂雪凝用袖子抹去他满脸的泪水，低头看着被沾湿的胸前，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洪水泛滥了。”
轩睿这才破涕为笑，拂袖擦擦鼻涕，没了往日的温润儒雅，看到聂雪凝身上深深浅浅的淤青时，别过脸泪一滴滴落下。
“还哭，咳咳。”聂雪凝擦掉掉下的泪珠，“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轩睿没有多问，看了眼地上的碎碗，满眼哀伤与疼惜，默默俯身捡起放到一旁的桌上。
“娘娘喝药。”轩睿端起床边的汤碗说道。
“嗯。”
轩睿展颜而笑，喃喃道：“喝了药，才能早些去苑林上学。”
“嗯。”
“等好了我们回聂府玩。”
“嗯。”
“我在心居养了只黑猫，很听话，我带你去看它。”
聂雪凝失声笑道：“好的，小老太太。”
轩睿笑着对上聂雪凝的眼，可在她眼里看不到往日的神采，脸上虽带着笑意，却让人觉得心不在焉，落寞无光。
轩睿没有说话，放下空了的药碗，拿起一旁的药膏，嗅了嗅，“是擦这里的么？”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嗯。”
轩睿一点点上着药膏，眼里噙着泪，“疼么？”
“有点…咳咳……钝痛。”
见聂雪凝咳嗽，轩睿赶紧问道：“不舒服么？”
“碰着，软骨这里不舒服。”聂雪凝指了指前颈的位置。
轩睿擦得更加小心，眼睛快要贴到淤青上头，生怕给身前的人带来不适，细细地擦了很久，聂雪凝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似乎有轩睿在焦躁的心才能瞬间安定下来。
突然，聂雪凝感觉有一滴水，落到自己身上，低头，只见轩睿紧紧捏着药膏的瓶子，指尖用力到发白，似要将它捏碎。
“为什么要自缢？”轩睿没有抬头，看着药瓶，狠狠地问道。
聂雪凝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轩睿再一次抽泣起来，却努力让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你不是说，活着才有希望，你说的，无论在哪儿，都得好好活着。”
聂雪凝看着轩睿发白的手指，心里有些内疚，“对不起，但是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回家了。”
轩睿突然抬眼，看着聂雪凝，“死就能回家么？回到你原来的世界？”
聂雪凝沉默了，过了好久才认真说道：“轩睿，我不知道死能不能回家，但之前我昏迷的时候，灵魂都脱离了这个身体，所以我觉得也许死了就能回去吧。”
“不要死……”轩睿瞳孔抖动，眼神游离，似乎在请求，“千万不要死……”
聂雪凝心里生出莫名的酸楚，突然觉得自己和他就像这世间的尘埃，任人手一挥，便能上天也能落地。
“可不可以……不要回去……”轩睿哀求道，侧脸靠在聂雪凝怀里，泪水再次沾湿前襟。
嗓子突然一阵酸痛，聂雪凝拼命吞咽，想要压制住这股想哭的冲动。
“……我知道你想回家。”
仅一句话，聂雪凝的眼泪瞬时奔涌而下，两人相拥痛泣，悲恸欲绝的样子，任神明见了也为之动容。
长久积压的委屈、难过、愤恨以身体唯一的媒介倾然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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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喜随萧南澈出了寝宫。
萧南澈神色变得冷冽，没有半分柔情，吩咐道：“让膳侍令做些药膳送来。”
“奴才这就安排。”苏喜见萧南澈继续一路向外，问道，“皇上是要去哪儿？”
“备马，去花府。”
萧南澈将之前桌案上看不太明白的几张纸交给苏喜，苏喜赶紧收到怀里不敢多看。
突然，萧南澈停下脚步，眼尾微敛眼神阴狠，“查一下是谁在背后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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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兰拿着食盒站在屋外很是犹豫，这是膳食令第六次送吃的来。
前五次，榻上的人都没看过一眼，不说吃药，昨日一天颗粒未进，滴水未沾，一看就是自缢未遂，想要绝食而亡，皇帝却说不要逼娘娘，周围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香兰想起往常宁妃都让大家不要浪费，一定得光盘，而今……
香兰叹息一声，敲门而入，只见聂雪凝和轩睿说着话，露出笑颜，又看了眼圆桌上，碎碗旁空了的药碗，破愁为笑。
“娘娘，您一天没吃东西，膳侍令做了些药膳过来。”香兰虽叫着聂雪凝，眼睛却一直看着轩睿，仿佛在向他求助。
轩睿笑着起身接过，并没有指责聂雪凝绝食，只是说：“看起来不错。”
聂雪凝瘪嘴，一脸嫌弃，“药膳很苦的……”
轩睿并不理会叫苦连天的人，直接一口喂进嘴里，“那也得吃。”
聂雪凝觉得吃了好久，碗里的药粥依旧不见底，问道：“你不应该在苑林上学吗，不怕被少师令骂？”
“被骂得还少么？”轩睿并不在乎，手上的动作没有因为对话而变缓，“这几日我就在翠云宫看着你。”
聂雪凝一听，一脸惆怅，也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害怕轩睿，他这以柔克刚，刚柔并济的样子，聂雪凝完全招架不住，找不到一点对付的办法。
于是乖巧道：“我知道喝药吃饭，绝不绝食！”
聂雪凝举起右手，赌咒发誓。
轩睿只是看着碗里的粥，认真投喂，“此话当真。”
“当真啊！”
香兰在一旁看着聂雪凝有了些往日的神采，收拾好地上和桌上的东西，悄悄退出去。
未及日中，轩睿拿起吃完的食盒走出房间。
香兰赶紧上前，心有余悸地问道：“二皇子，娘娘独自在房间？”
轩睿微微笑着点头。
“您要回去了么？”
“是。”
“那奴婢进去陪着。”
轩睿拦住香兰，“娘娘没事，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轩睿说完将食盒交给香兰，独自走出翠云宫，没有人看到他此时伤悼的神情，抬头看着并不刺眼的圆日，心里泛起苦笑，笑意浮上嘴角，“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抵家山一盏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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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中将末，萧南澈急急赶回翠云宫，脸上带着些许笑意，突然见翠云宫所有人都在外头，瞬间又变了脸色。
香兰看到萧南澈，赶紧上前，“皇上，娘娘喝了药也用过膳了。”
萧南澈冷面问道：“轩睿还在里头？”
“二皇子已经走了，让我们不用进去打扰。”
萧南澈这才带着苏喜，继续大步走向寝宫。
轻声推门而入，聂雪凝竟然不在榻上，反而正坐在圆桌前练字。
看到聂雪凝已经可以起身，萧南澈欣喜若狂，赶紧来到旁侧，只见临的并不是自己写的字帖，而是轩睿的笔迹。
他乡纵有当头月，不抵家山一盏灯。
十四个字，看得萧南澈神情幽深。
聂雪凝觉得身旁的空气都因萧南澈的到来变得压抑，原本舒畅一些的心里，再次变得无比烦躁，似有千万只蚊虫，在身上啃咬，拍不死抠不到，极痒难耐。
聂雪凝双唇微张，终于同萧南澈说了第一句话，“皇上若无事，就回去吧。”
见聂雪凝主动同自己说话，萧南澈心里兴奋激动起来，“凝儿，之前是朕错怪你了。”说着赶紧让苏喜拿出那几页纸，“你看，这是你为朕的生辰准备的吧。”
萧南澈将纸摊开，放在桌前，挡住聂雪凝下头的字，一脸欢喜地指着问道：“这是什么，走马灯么？”
“这是诗？”指着《简单爱》的歌词，又道，“这些都用的你家乡的文字，花照说这是你为朕准备的一场盛宴，你们那叫做派对。”
聂雪凝看着这些更加心烦，一把夺下，扭身直接扔进旁边的火炉，“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不用看了。”
“你……这……”萧南澈见聂雪凝将自己此前的心血全部扔进炉中，好几页宣纸瞬间化为灰烬。
聂雪凝提笔，继续看着轩睿方才写的诗句，没有任何情绪地说道：“天子有那么多事要做，没必要天天围着一个罪臣之女转。”
“罪臣之女”四个字一出，萧南澈原本欢愉的心情，瞬间落入冰冷的谷底，沮丧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半点天子之仪。
萧南澈怅然若失缓缓起身，默默走出寝殿，苏喜此时却停住脚步并未跟随。
见萧南澈走得远些，苏喜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说道：“娘娘，恕老奴多嘴一句，皇上贵为天子，就算冤枉了谁，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受着。”
墨点落到纸上，聂雪凝终未抬眼，只道：“劳烦苏公公，把门关上。”